(货郎)
陈圆圆的父亲,是一位游走在江南的卖货郎。
就是那种走街串巷,有可能是卖糖葫芦,也有可能是卖爆米花的那种货郎。
不过,史书上对这位货郎的记载甚少,就连陈圆圆本人对他的父亲的印象,也是十分模糊的。
因为,他的父亲,连同她那同样没有留下名字的母亲,实在是死的很早。
自幼父母双亡,陈圆圆只能投靠自己的姨妈,跟了自己姨夫的“陈”姓。
被姨妈姨夫收养,总算是有了一个家,但问题是姨妈家里的生活也很拮据,平素养活自己都算费劲,现在又添了个张嘴吃饭的女娃,这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在古人看来,这样的女娃就算是养大了也是赔钱货,还不如早点让她出去赚钱。
于是,陈圆圆刚到十岁,就被姨夫卖进了梨园,成了一名歌姬。
学唱歌跳舞,学吹拉弹唱,学怎样取悦客人开心,学怎样在这个吃不饱饭的乱世中活下来。
满溪绿涨春将去,马踏星沙。雨打梨花,又有香风透碧纱。
声声羌笛吹杨柳,月映官衙。懒赋梅花,帘里人儿学唤茶。
这是陈圆圆所赋《丑奴儿令·梅花》,词曲之间,我们依稀可见佳人初入梨园的景状。
(梨园)
身在梨园,戏袍上身,看起来光鲜亮丽,但诸位可知,古时梨园是下九流的行当,非是家破人亡,走投无路不入此门。
不过好在,梨园的日子虽然艰苦,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讲,却属于是她人生中的新生。
陈圆圆很适合唱戏,不仅仅是因为她天生相貌出众,容颜俏丽,更因为她的勤学和刻苦。
忆她在梨园学艺数载,第一次登台便扮了名段《西厢记》中的红娘,只见她缓缓出场,人美如花,云出霞飞,身段婀娜,步态轻盈,歌声婉转,一颦一笑,更盖过了主角崔莺莺的风头。
台下看客无不动容,拍手叫好,只知道这应是天上下界来的仙女,谁人知这精致面容之下凄苦的童年?
就这样,陈圆圆火了。
凭着色艺双绝的本领,陈圆圆可谓是名动江左,梨园登台,场场爆满,观者无不断魂。
什么叫“观者无不断魂”,意思是只要瞧见了陈圆圆,只是远远望她那么一眼,就迈不开腿,挪不动步,像是连魂都被勾走了。
有名了,有利了,生活富裕了,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梨园成了角,陈圆圆却并不开心。
因为,她的内心仍然是脆弱的,她不过是一介女流,她没有亲人,所以唱戏只不过是她维生的手段,她不愿意唱一辈子戏,不愿意在台上演绎别人的故事,她想要追求自己的生活。
以前她扮红娘,现在她扮崔莺莺,那崔莺莺和张生千般不易,万般险阻,拼了命也要在一起,自己怎么品不得这曲中意,做不得这戏中人?
(西厢记)
于是,陈圆圆开始追求属于自己的爱情。
她的初恋,是一个叫做邹枢的男人,那是她情窦初开的第一次。
她喜欢邹枢,想要时时刻刻的和邹枢在一起,所以每次只要邹家邀约梨园到他家中唱戏,陈圆圆总是一曲唱罢,却仍不愿离去。(常在予家演剧,留连不去)
然而,和这天下间所有的初恋一样,这份爱情很快就无疾而终了。
邹枢举家搬迁,陈圆圆不曾见他最后一面,更来不及好好告别。
不过好在,好女不愁嫁,只愁挑错郎,邹枢离去,一个叫做贡若甫的男人又出现在了陈圆圆的世界里。
贡若甫很喜欢陈圆圆,因为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最基本的条件,就是肯为这个女人花钱。
陈圆圆十岁被卖入梨园,无论成名于否,未来几何,从契约精神上来讲,她是要在戏班子唱一辈子戏的。
想要出来?想要获得自由身?那高昂的赎身费用会让所有人都望而却步。
然而,贡若甫却愿意出这个钱,把陈圆圆给赎出来。
这样的举动,让陈圆圆一度看到了生活的希望,看到她了所期待的爱情。
然而,钱虽然是通用的,但却并不是万能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无法用钱来解决的。
贡若甫有情,陈圆圆有意,但问题是,贡若甫已经成家了。
贡夫人听说贡若甫要纳妾之事坚决反对,宁死也不许贡若甫把一个梨园里不干不净的歌姬娶回家,贡若甫没有办法,两人的情愫分崩离析,这一段姻缘也只好作罢。
看来,贡若甫虽然很喜欢陈圆圆,但是他缺少了一份冲破世俗的勇气。
(贡若甫 形象)
这一刻,陈圆圆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充满了太多的偏执和误解,哪怕自己如何保持自己的纯净内心和冰清玉洁,在别人看来,自己只要唱一天戏,自己就永远是脏的。
这样的想法一度让陈圆圆陷入了对自己命运的绝望,直到她遇到了他生命中第三个男人,冒襄。
陈圆圆献艺的梨园,是在苏州。
途经苏州赏梨园风光的书生冒襄只不过是在观众席里看了戏台上的陈圆圆一眼,从此后就再也没能忘掉她的容颜。
俩人越来越对眼,越看越投缘,交情日深,感情渐浓,以至于到了山盟海誓订终身的地步。
那是在遥远的崇祯十四年,公元1641年。
青草凄凄,杨柳新绿,虽然万物已经复苏,但真正意义上的春天,还远远没有来到。
在这早春时节,冒襄对陈圆圆许下了真挚的承诺:
一年之后,冒某人携千金赎陈姑娘出梨园,自此你我结为夫妻,富贵贫贱,余生共度。
时人常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读书多是负心人”,但很显然,冒襄的确是个重情重义的书生。
一年时间里,他四处筹措银两,时刻挂怀身在梨园的陈圆圆,而就在一年后的崇祯十五年,公元1642年,冒襄再赴梨园之时,却得知了一个宛如晴天霹雳的消息:
十日之前,陈圆圆已经被朝中的达官显贵强行掳走,进献了给了大明天子崇祯。
(崇祯皇帝 剧照)
这时,冒襄才回忆起来,一年以来,自己事务繁忙,无暇他顾,好几封陈圆圆寄给他的书信他都来不及拆封,此时看来,那一封接连一封的书信,不正是陈圆圆在和自己知会她危险的处境?
这一段美好的姻缘,就因为这短短的十天,终成了一生的遗憾。
自此,他们终生不复见。
来到宏伟壮丽的紫禁城,陈圆圆的心情是忐忑的。
她自小生活在江南温润之地,还未体会过北境的风光,然而她无心欣赏沿途的景色,就被掳她进京的大臣进献给了大明的皇帝,崇祯。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崇祯,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崇祯。
和她想象中的威严和肃穆,华丽和气派不同,她跪伏在地时用眼角偷偷瞥见的崇祯,身形佝偻,步履蹒跚,脸上尽是愁苦之色,眼神中更是说不出的惆怅。
陈圆圆实在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所展现出来的气质。
皇帝啊皇帝,难道你和我一样,命运竟也如此凄迷?
陈圆圆在宫闱大内居住了三个月,皇帝一天也没来看她。
摇摇欲坠的大明王朝已经让崇祯皇帝心力交瘁,此时的他,已经对女色毫无兴致了。
自叹愁多欢少,痴了。底事倩传杯,酒一巡时肠九回。推不开!推不开!
此为陈圆圆所赋《荷叶杯·有所思》,想来她在茫茫深宫中,面对未知的命运,只好借酒浇愁,该是怎样的辗转反侧。
(田弘遇 形象)
三个月后,陈圆圆收拾行装,被崇祯送还到了当初掳掠她进京的大臣的府上。
这位大臣的名字,叫做田弘遇。
田弘遇是明朝晚期典型的投机主义者,他用陈圆圆献媚皇帝不成,又立刻巴结上了手握重兵的明军将领吴三桂。
陈圆圆对吴三桂的印象,并不怎么样。
她这半生经历了很多的男人,很多份的爱情,很多次的缘聚缘散,她已经对爱情并不期待了。
她不讨厌吴三桂,也不喜欢吴三桂,因为此时此刻她不过算作是田弘遇的私属,田弘遇把她赏给吴三桂,那么她就是吴三桂的。
是的,自己从始至终,都被命运捉弄,自己没得选。
然而,陈圆圆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五大三粗,虎头虎脑的明军将领,却有一种自己以前没有品味过的温柔和细腻。
吴三桂给自己置办了衣服,置办了生活起居的用品,还在京师给自己买下了一座宽阔的宅院供自己居住。
(宅院)
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有服侍自己的丫鬟,有伺候自己的婆子,她看着天上的白云飘荡,看着四周的景状光暗明灭,不知不觉中,她居然体会到了久违的家的感觉。
她开始期待见到吴三桂,想要和他相处,想要和他说话,想要了解这个男人的过去,然而吴三桂彼时是明辽东地区的最高军事将领,他根本没有时间陪伴自己。
虽然不能常伴陈圆圆,虽然要在辽东镇守,做清军入关的最后一道防线,但吴三桂还是很想念陈圆圆的。
不仅仅是因为爱慕于陈圆圆的美色,更因为陈圆圆孤高的才气。
所以,当吴三桂知道由李自成带领的大顺农民起义军攻破北京,而自己的爱妾陈圆圆被李自成手下的大将刘宗敏所掠夺之后,立刻就选择了投诚清军,并且调转矛头攻击农民军。(闻爱姬陈沅被刘宗敏掠去,愤甚,疾归山海,袭破贼将)
那个打着“迎闯王,不纳粮”的李自成在清军和吴三桂的夹击之下只好退出京师,四处流窜,最终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而二百多年的大明王朝也付之一炬,化为了一场幻梦。
清军入关,定鼎中原。
在仓皇奔逃的人群中,吴三桂找回了陈圆圆,乱世风云的尾章,他们终于得以团聚。
(吴三桂 形象)
吴三桂成了镇守云南的封疆大吏,成了平西王,而陈圆圆也常伴吴三桂左右,成了“王的女人”。
然而,从崇祯到顺治,从顺治到康熙,多年少时光逝去,陈圆圆的脸上也有了岁月的痕迹,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名动江左,光鲜亮丽的歌姬了。
吴三桂不再宠爱她,她成为了被冷落的老妇。
当年冲冠一怒为红颜,如今弃如敝履两相厌。
她没有生气,没有难过,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她只是找到吴三桂,希望吴三桂能在王府僻静处为她修建一座庙宇,自己自此吃斋念佛,再不过问这世间的凡尘琐事了。
念着旧日交情,吴三桂欣然应允。
自此,陈圆圆遁入空门。
当然,青灯古佛,吃斋念佛,其实并不能让陈圆圆的内心感到平静,这段出家岁月给了她最为真实的感受就是:
有关于宗教的哲学会给她这一辈子苦难的人生以某种解释,让她明白,她的厄运,她的悲伤,她的凄苦,并不是因为她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有着超越时间,空间的更为深远和神秘的理由。(布衣蔬食,礼佛以毕此生)
康熙十二年,公元1673年,她那名义上的丈夫吴三桂在出卖了明朝将近三十年之后,又举起了反抗清朝统治的大旗。
不过很显然,这哥们雷声大雨点小,很快就被剿灭了。
吴三桂死了,陈圆圆的心更冷了。
(陈圆圆 形象)
她或许瞧不上吴三桂的为人,但回首这一生,这个男人却成了最爱他的人。
读史到此,不禁悬心。
虽然陈圆圆远远没有当年的梁红玉飒爽英姿,但她却用她的才气和美貌征服了晚明第一风云人物,吴三桂。
她俘虏了刘宗敏,俘虏了大顺王朝,也俘虏了多年后无数为之倾慕的文人墨客。
如果不是她,吴三桂会不会效忠大明,是不是就不会投降于多尔衮,那么满清入关,是否又要迟上许多年?
陈圆圆,就用她自己弱不禁风的命运,改变了宏大历史的走向。
堤柳,堤柳,不系车行马首,空余千缕秋霜,凝泪思君断肠。
断肠,断肠,不听催归声唤。
康熙二十八年,公元1689年,陈圆圆写罢《转应曲·送人南还》,撒手而去。
本网页内容旨在传播知识,若有侵权等问题请及时与本网联系,我们将在第一时间删除处理。E-MAIL:dandanxi6@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