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界河边，才真切地懂得国土的珍贵——我所看到的中俄边境线

当我站到界河边，我才真切地懂得国土的珍贵，河岸对面同样广袤而富饶的土地，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莫说到对面走几步、就是靠近都无可能，若对面的土地原本就是中国的，那怎么能甘心？

我喜欢到边境旅游，有一种旅途戛然而止的奇特感觉。大自然本不存在分界线，亿万年间山河成长、发育、崩溃、消散，不断地变幻着大地的面貌，而只在最近的极短的时间里，人类在大地上划出了各种界限。站在边境线上，自然与人、政治与历史、中国和世界活生生地呈现在眼前。中国是疆域辽阔的大国，中国的边境线十分漫长，割裂感远比欧洲强烈，同样，边境线的另一侧也往往辽阔、深远而苍凉。国土不是一成不变的，失去的土地想要回来困难重重。而在现在这个世界，“寸土必争”仍是一个国家重要的生存原则。我觉得任何从事国土、外交工作的公职人员一定要到边境实地走一走，只有在实地，你才能扎扎实实感受到大地有多么广阔、多么美丽，不论是在哪一边，决策更要避免对着地图做判断。普通百姓也不妨多到边境走走，对孩子们而言，边境旅游是很好的爱国主义教育。

我第一次看到界河是在额尔古纳河岸边的室韦。额尔古纳河是清朝和沙俄在《尼布楚条约》中签定的界河。在我们的历史教科书上，《尼布楚条约》被描述为“平等”条约，但我认为那只是与日后中俄《瑷珲条约》、《北京条约》等相比较而言算是公平的。东北地区始终有我们的各族先民们在此生活，俄罗斯却是西方来的移民。但在清朝早期，也许边界本身对于中国人而言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从《尼布楚条约》开始，近代主权国家的国土概念和外交方式才进入中国人的视野。

本文介绍我看到的中俄边境线：内蒙古的室韦/临江、满洲里，黑龙江的嘉荫以及吉林的珲春/防川。

室韦/临江——额尔古纳河右岸，几百年里生活在此的多个民族只能远望故土

《额尔古纳河右岸》是迟子建创作的长篇小说，讲述鄂温克人的历史和生活。额尔古纳河右岸位于我国境内，左岸是俄罗斯。历史上在额尔古纳河流域，中国各民族都是跨河生活的，并无左右之分，这条边界突然间让两岸的人民大大缩小了生存空间，只能对着故土感叹。

额尔古纳河，马匹位于我国境内，对面是俄罗斯村庄

黄昏时的额尔古纳河，界河即将消失在夜色中

室韦和临江都坐落在额尔古纳河右岸。“室韦”有着丰富的历史含义，它曾经是多个游牧民族的古称，这些民族历史悠久、关系复杂。唐代初年出现的“蒙兀室韦”被认为是蒙古族的祖先，这也是历史上首次出现蒙古（蒙兀）这个族民。今天，室韦是我国唯一的俄罗斯民族乡，生活着约1800多名俄罗斯族同胞，第一代移民基本已经故去，二代、三代及以后的俄罗斯移民后裔大多是中俄混血。从外表上，俄罗斯族仍能明显地和汉族人区别开，但一开口，却是正宗东北口音。这里的俄罗斯族已经是数代生活在这里的中国人，在这片冬季酷寒的土地上过着宁静的生活而已。

这是一个旅游特色乡镇，景观步道基本上与界河平行，步道与界河间是大片的河滩草地，河对岸的俄罗斯村落一目了然。景观道的尽头是室韦口岸，也是一个付费景点，可以进去看看界碑和中俄边境的第一座永久性大桥（桥中段是铁的，说拆就能拆），边防战士会向你说明口岸景点的种种规矩。室韦口岸是国家一类口岸，持有效签证就能通关。

室韦乡，这照片超过10年了，旅游乡镇可能面貌变化较快

额尔古纳河和河滩湿地，近处是我国境内的一个水潭子

俄方的岗哨

中俄第一桥和室韦口岸的岗哨

从室韦走到临江、再走回来，总计26公里多，徒步爱好者可以尝试，并不困难。穿过小河，就走进一大片树林。初秋时节，树林里已经有些红叶、黄叶，空气通透无比。出了树林就已经走了一半路了。下面一段给人以一种“天路”的感觉，地势高，周围非常空旷，明明知道界河就在旁边却看不见。有一块农田看似是连绵的很大一片，后来才发现是视觉上的错觉，远方的田是人家俄罗斯的。看到界河就开始下坡路，界河一段是整个行程中最漂亮的，临江的界河对岸没有俄罗斯的村庄，更接近纯粹的自然风光，偶尔有一两个俄军的岗哨。河岸有滩地、水草，构成远、中、近层次丰富的景观。

铁丝网始终存在，不过到了临江屯也有开口可以让你一直走到岸边。临江屯和室韦类似，也是成片的木屋，有民族风情，不少木屋挂着俄罗斯族旅游接待木牌，不过游客稀少。屯后有一个小山坡，可以爬上去看看临江全景，挺大一个村子。

较高处看额尔古纳河

额尔古纳河沿岸风光

临江屯

小山坡上看临江屯的住宅、额尔古纳河与对面的俄罗斯

满洲里——中俄最大陆路口岸，百年中东路见证中俄、中苏外交史

满洲里是中俄最大的陆路口岸，历史上的中东铁路从这个口岸接入俄罗斯。早年中国领导人出访苏联，乃至更早时期满清、民国年间中俄人员、物资的沟通，大多从这个口岸出入。百年中东铁路是政治、军事意味浓厚的沙俄殖民者建造的铁路，围绕这条铁路的争夺几乎构成中国东北半部近代史。今天哈尔滨到满洲里铁路名为滨州铁路，依然是中欧陆上大通道。

满洲里俄罗斯风味浓郁，有一批古老的木制俄式老屋以及近百年历史的俄式洋房。俄式老木屋直接用一根根原木垒墙，粗犷而结实。我们住的宾馆则是1909年建的俄罗斯领事馆，解放后常年作为满洲里市宾馆直到1999年。这样的老洋房当时一些房间分割出去租给外来人，另一些空着，很显败落，作为宾馆的那部分看着也不正规，只收30元一晚，其实是壮着胆子住下的。但晚上去看满洲里夜景，商场、宾馆、饭店无数，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真是呼伦贝尔最繁华的城市。

俄式老木屋

满大街的俄文店招

中苏金街，商贸街

满洲里国门是当地主要景点。现在的国门已经没有口岸功能，就是一个爱国主义红色旅游区。8000万元建造的第五代国门主要是给游客服务的，建筑高大气派，和对面矮小老旧的俄罗斯国门形成鲜明对比，很能满足游客的心理需求。满洲里铁路办理出入境手续是在火车站，公路口岸则迁移到了另一处。在国门景区也就是看看两国边界、对面的俄罗斯城镇等等，还留有一些当年两国处理外交事务的建筑。老一辈领导人去苏联时用的火车头放在景区门口，另一边则放了一架老式飞机。国门外是中俄商贸城，规模很大。

满洲里有个套娃广场，也是当地一景，广场上满地的大小套娃，中间一家俄餐馆，游人也很多，旁边的俄罗斯艺术馆造型优美，完全的俄式建筑。老婆还是看不太惯满洲里全城的西式建筑造型，问我有没有外国的城市都造成中国建筑样子的？

满洲里中国国门

俄罗斯国门

中俄陆上边界

套娃广场

俄罗斯艺术馆

珲春/防川——中俄朝交汇点一眼望三国，俄朝铁路桥卡在图们江出海方向

“珲春”读“浑春”而不是“辉春”，这是我回上海当天才知道的。查字典，“珲”是个多音字，而且仅用作地名，“瑷珲”就读“辉”了。

　　我眼中的珲春是一个普通的边陲小城，虽然地处三国交界处，口岸众多，但市区的商业街并不显繁华，外贸商主要针对俄罗斯，逛街购物的俄国人不少。今天珲春已经和长春通了高铁，这里将建设“国际合作示范区”。但我总觉得这是中国在拉着俄罗斯远东和朝鲜搞经济合作，而高铁想继续往外通没什么可能。谁让人家卡着我们的出海口呢？珲春面向朝鲜的口岸叫圈河口岸，有一阵子朝鲜搞了一个中国游客自驾游朝鲜，就是从这个口岸“自驾”入朝。

圈河口岸

圈河口岸对面的朝鲜

　　到珲春主要就是去看一看防川。从地图上看，防川像是珲春伸出去的一根小尾巴，异常窄却非常长，夹在俄朝之间，努力往海洋延伸，但终于在离海岸15公里处止步。最窄处有多窄？其实就是一条十几米宽的道路的宽度，道路的两边一边是俄罗斯的路上边境铁丝网，另一边是中朝界河图们江。司机说中国曾想用新疆的土地换这15公里找个出海口，俄罗斯不肯。如果我是俄罗斯人也不会答应，三国交界处太紧要了，给了中国出海口就意味着俄朝路上交通被隔断，而卡着这个口简直就是手里握着一副王牌。谁让当时的满清落后愚昧呢？本来黑龙江还是中国的内河呢。

　　途中路过一个雕像，是清末大臣吴大澂，据介绍防川这狭长的国土还是他从俄罗斯手里争来的，顺带还争来了图们江到入海口的通航权。法理上中国船舶是能在图们江上通航到海洋的，但图们江本来流量不大、航道通行能力不足，朝俄铁路桥又横在图们江上，因此这里只能通行小型船舶，对现代工业来说无意义。何况，中国船舶在那最后15公里航行，随时可能受到俄朝两国的刁难。

这里是防川最窄的地方，左边“联合国世界公园”后面就是俄罗斯陆上边界，右边就是图们江江滩

吴大澂像，他努力争回了防川这片国土

防川是国家级风景名胜区，不过景点一个一个很分散，也没太大的观赏性。比如张鼓峰，这是一低矮的小山包，日俄在这里打了一仗；又如莲花湖，这是图们江下游的湿地之一，没有莲花就是一很普通的小湖泊；还有沙丘公园，那是个私人承包收费的景点，这里远古曾是海洋，沙丘沙地很常见。

　　公路的尽头就是防川的主景区，其实就是我们的边防哨所。先坐车看土字碑，就是吴大澂与俄方协议立的，但怎么关在铁丝围栏外，旁边还立了一俄罗斯界碑？然后就是到哨所的楼上“一眼望三国”——前面伸出去的一角是我们的哨所，左边俄罗斯，图们江右边是朝鲜，俄朝铁路桥就在我们的哨所眼皮底下。天气不好，再远的日本海就望不见了。比较意外的是这里有很多国外游客，难道也对这三角地带感兴趣？我所看见的有讲英语的英美游客、印度裔的、东南亚长相的、北欧长相的，中朝俄三国外交和他们没多大关系吧？

土字碑

一眼望三国，前方的哨所是中国最远端，左边俄罗斯，图们江右边是朝鲜领土，图们江上是俄朝铁路大桥

俄罗斯领土

朝鲜一侧有一个很大的车站

嘉荫——辽阔而深蓝的黑龙江让人心醉，“神州第一龙”被抢到了俄罗斯

嘉荫是伊春市下属的一个县城，紧挨着黑龙江。这里曾经也有通往俄罗斯的口岸，嘉荫县城里有不少俄罗斯出产旅游纪念品商店，但我们抵达的时候口岸并不开放。嘉荫县城面积不大，早市很热闹。331国道在嘉荫的那一段基本沿着黑龙江走，往北300多公里可以抵达中国在黑龙江沿岸的最大口岸城市黑河市，对面就是海兰泡（布拉戈维申斯克）。

嘉荫的早市

黄昏时的黑龙江游船码头

白天的码头

黑龙江到底是辽阔的大河，比额尔古纳河、图们江等界河大气多了。在阳光下，江水呈现一种深蓝色，蓝得醉人，完全不是传说中的黑色。在自然界，如此大流量的河流有着蓝色的面孔，是很罕见的。在331国道有的地方远眺黑龙江，可以看到蜿蜒的河曲，和江中大大小小的江洲。有的江洲面积也不小，但这。如果是阴天，江水又会恢复到常见的惨灰色。但只要有云彩，黄昏时的黑龙江以艳丽的晚霞为背景，也是无比迷人。嘉荫有江上游船，转一圈半小时，在这一段看对面的俄罗斯，没有村庄，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栋屋子和岗哨，江边停着一些小艇。

黑龙江

江洲

俄罗斯的房屋

在黑龙江上航行

俄罗斯一侧的房屋

俄罗斯一侧的岗哨

嘉荫是中国第一具恐龙化石出土的地方，那是1902年出土的一条鸭嘴龙，现在被称为“神州第一龙”。不过那具恐龙化石是俄国人挖出来的，最终被运到俄罗斯圣彼得堡的苏联地质博物馆展示保存。今天的嘉荫恐龙国家地质公园博物馆里，只能看到“神州第一龙”的复制品。嘉荫恐龙化石分布广泛，除了大量鸭嘴龙外，还出土过霸王龙。博物馆里展示了嘉荫发掘出的完整恐龙化石大约六七具，这是中国一处恐龙之乡。黑龙江江堤上因此有一个小小的恐龙公园，里面有不少有趣的恐龙模型，而界碑就在恐龙公园旁不远处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