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夜市:照见人性的灵异美食之旅-鬼骨麻辣烫,众生一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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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骨麻辣烫,众生一锅

阴阳夜市:照见人性的灵异美食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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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八香街要弄个夜市出来,对胖爷来说小菜一碟。

首先,他搞了个亮化工程,找人钻墙打洞拉电线。不到一礼拜,八香街便霓虹闪烁,灯火迷离,喜庆中带着浓浓的幽都风情。巷子亮了,抄近道的人就多了,人多又没有城管盯着,小吃摊便自然会凑过来。

不过一个礼拜,黄泉井这边来了十多家摊子,什么炒饭凉粉臭豆腐,锅盔馅饼麻辣烫……大家扎堆做生意,买卖一天比一天红火。倒是秦行这边空落得紧,这几天只放灯箱桌椅占地盘,却一直没出摊。

这不中元佳节就要到了么,七月十四鬼门大开,七月十五百鬼夜行,那是冥界最盛大的趴体。为保万千鬼众安全,防止被活人欺负了去,地府的七月向来人仰马翻,18 位冥君集体加班,忙到呕吐。

而且,由于今年地府开修幽冥列车轨道线,鬼门开放地点有变,其中一个便选了八香街的黄泉井。这意味着,大鬼门里里外外,秦行啥都得周全。然而那筹备工作又琐碎得紧,事事还得走流程,折腾得秦阎王直想两眼一闭活过来!

七月十四这天夜里,在幽都连轴开会的秦行终于回到红花小院,身边还跟着一位谈工作的光脚和尚——地藏菩萨。

菩萨在地府德高望重,向来较真,特别唠叨:「老秦啊,你这口老井直通地府黄泉,鬼门一开,中间没遮没拦的,谁敢保证人间的魔物不会趁虚而入?万一地府跑出些恶鬼恶灵啥的,人间不也遭了殃?我看还是让楚江王过来,协助你守门……」

秦行断然拒绝:「我不缺猪队友,这门我自己守!」

菩萨顿时笑得和蔼可亲,「鬼门必须两位冥君共同镇守,这是几千年的规矩。你抽到了楚江王,不要他可不行……」

秦行吃了个大号的苍蝇,瞪着自己抽签的臭手,恨不得一刀剁了它!

这边正闹心呢,忽然太白推门冲了进来,神色颇为紧张,「老秦你总算回来了!见着胖子和小夏没?他俩昨天去送外卖,然后人就不见了……」

2

「我都没出摊,他俩送哪门子的外卖?昨天人不见了,怎么今天才说?」

秦阎王气得拍桌子,可惜太白不怕他。神仙老爷给自己倒了杯水,坐下娓娓道来。

这不小夏跟家里掰了,相貌也变了,身份证对不上,电视台还得罪人,工作都干不下去了么?换别人都得哭鼻子,可小夏说,学传媒、去电视台上班都是家里逼的,干得又憋屈,还不如送外卖来得爽快!

于是胖爷穿线,小夏把黄泉井那边送外卖的活儿都揽了下来。第一单,100 份麻辣烫,送巷口对面的尚景大厦 18 楼。胖爷看那外卖箱子实在太大,就陪她一起去,可去了就再也没回来,手机也打不通!

点麻辣烫的是华腾网络技术公司,每晚 100 份,连点一个月,而且今晚又点了。这事太白怎么都觉得不对劲,便和卖麻辣烫的小赵哥一起去了华腾。

这一去,两人便傻了。那华腾公司别说人了,连片纸都没有。

尚景大厦 18 楼,整层都是空的!

一个不存在的公司,一个没人的楼层,居然每天点 100 份外卖?那些麻辣烫难道鬼吃了?

太白直觉有诈,对那小赵哥用了点暴力,才知道点餐的人叫马南山,华腾老员工。老马几乎天天来吃麻辣烫,差不多吃了一年,和小赵哥熟得很,所以外卖回回只要送到货梯里,老马就在楼上接着。

太白便让小赵哥联系那位老马,没想到电话不通,微信也不回。小赵哥认识的其他几个华腾员工,同样联系不上。

小赵哥顿时急了,怀疑华腾搬了家,集体封闭搞传销。可大厦物业说,三天前消防检查,18 楼还满登登全是人,之后没看见有公司往外搬。

秦行听到此处,咬牙道:「那说明公司根本没搬!你们看着 18 楼是空的,可实际上未必空,对方应该用了什么障眼法。邪门歪道的,小夏和胖爷失踪,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秦行说着火大,抬脚便要出动,却被地藏死死扯住,「鬼门马上就要大开,你要是走了,黄泉井谁来守?难道交给楚江王?不行,你绝不能离开!」

秦行无比焦躁,「我不去,怎么救人?」

地藏伸手一指,几乎戳在太白脸蛋上,「太白星君在此,神皇信使,难道是吃素的么?」

太白干脆笑出一个酒窝,「菩萨怎么知道我减肥吃素?」

地藏一口气没上来,干脆膏药似的黏住了秦行,「贫僧不管!反正老秦要留下守鬼门!」

地藏菩萨武力强大,这回铆足了劲熊猫抱,秦行一时甩不开,烦得心火燎烧,再瞅见太白看热闹那德性,登时火山喷发。

「你去!把两个瓜娃子带回来!」

可太白抱胳膊扭头,十分高傲,「凭啥?他们都是你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秦行越发火大,「凭我是你房东!不把娃们带回来,你就滚回天上去住!」

太白如遭雷击,瘪嘴带上了哭腔,「你这是欺负我们天庭工资低,买不起人间的房!死鬼,没良心!我也就欠了你八百年房租而已……」

秦行大声打断他的控诉:「一句话,去不去?」

太白叉着腰回吼:「去就去!」

3

既然答应去救人,秦行便给太白配置人手。

他使了个手诀,竟然一把将花臂纹身抓了下来,变作活蹦乱跳的一条小龙,也就哈士奇那么大,黑鳞墨须乌爪,两只灯泡眼,面相凶恶,甜言蜜语。

「主人您总算召唤我了!敖放的小爪爪都磨尖了,牙也刷得雪亮亮的,您说杀谁就杀谁,保证不留骨头渣……哎哟,地藏爷爷!星君大人也在!二位鬼节快乐,中元吉祥!」

秦行的命令特别干脆:「敖放,你跟着太白去救阿田和小夏,小心对方使幻术。」

地藏听了干咽一口气,「忘川墨龙是你的护身神兽,冥界大杀器,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天庭神仙高端正派,神光护体,所以刚才太白一去,对方就警觉躲避了。我让墨龙附在他身上,遮盖神光,他才能潜入。」秦行说着,又像个爸似的嘱咐太白道,「瓜娃子也是我们家里人,交给你了,自己小心安全!」

太白演哭戏唱作俱佳,可真情流露却演不来。他扭肩挣开秦行,领着小龙出门去,没过几秒,忽然又转头奔回来,使劲踹碎秦行新买的两个花盆,这才气哼哼地大步走了。

一个神仙一条龙,来到尚景大厦下边,幽暗树影中,如临大敌。

敖放道:「神君大人,快让我上身,我帮你模拟游魂气息,打架还能如臂指使!」

不料太白撇嘴道:「我不跟某人共穿内衣!想着都恶心……」

这话敖放足足反应了十秒,才明白过来。小墨龙眯起灯泡眼,上下打量太白一番,忽然一声嘶吼,扑了过去。

楼旁人高的灌木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挣扎声:「哎你干吗……哎我衣服……哎哎不要……哎你轻点……」

两分钟后,墨龙文身内衣侠扶墙爬出树丛,半掩衣衫,踉踉跄跄,这回不用装,十足悲催的游魂模样。

混账!地府的家伙真不讲究,人和兽统统都是流氓!

4

这回,尚景 18 楼果然有人,乌泱泱的,加班加得热火朝天。

太白才出电梯,便被一个小个子喊住,一摞材料压在他手上,「偷懒瞎逛,你是想被末位淘汰?快把这些复印了,领导开会要用!还有工牌怎么不戴?上面抓到罚五百!」

太白耳边传来敖放的传音:「这地方邪门,不能用法术,那个工牌也有特殊禁制。」

于是太白顺手抓住那人,笑出三月春光,「哥,我正找你说开会的事,借步说话……」说着便将他拉进了旁边杂物间。

十秒钟,太白从杂物间出来,脖子上多了个工牌:营销经理,陈冬。

敖放析出一缕黑烟,琢磨工牌的禁制,「小心,工牌上的钢印有魔物的味道!」

然而太白没有反应。他盯着前方走来的白领丽人,愣得像块木头。墨龙爬出领口,灯泡眼瞄了一眼,「执行总经理,何晨?好漂亮的妞啊!可你现在不能泡!」

「谁说我要泡她?」

「你的胃拧巴得像麻花,你的手心背心都在冒汗,你的每个细胞都在颤抖,我感觉很明显——你想泡她!」

太白咬牙道:「我泡谁也不会泡她,我又不犯贱!」

敖放顿时雀跃,「哦哦,爱恨交加……前女友?」

太白真想仰天长叹:「老秦平时人模狗样的,都教了你些啥?」

「我主人教我好多神异典故的!比如神君大人本名长庚,你的前女友名叫启明,上古时你们共享神位,一星双影,合称太白金星——怎么,这妞儿很像启明星君?」

「秦阎王,回去我要砍死他。」

5

嘴里说不要的人,身体一般都很诚实。十分钟后,太白坐在会议室里,望着久远不见的容颜,一时间仿佛置身梦中。

他应该早忘了她的,忘了她的模样,她的声音,她的白兰香……还有,那样的温软……

说来可笑,他和启明牵手的日子,放在漫长的生命长河中,不过刹那须臾,短暂得不堪提起。

他成神是什么年月,已经记不起来了。反正华夏连年乱战,一堆诸侯国打来打去,国君隔三岔五换一个,苛政却一年狠过一年。

他和所有人一样,眼看着父母双亡,饿到树皮啃光,头上不存片瓦,脚下焦土黄沙。但他毕竟是个读书人,不能学那些大叔大婶,饿红了眼易子而食。

他没成亲,也没儿子可换啊……

于是他去郊野找了个现成的土坑,枕着土块,等死。

然而老天的玩笑开得真大!他才死了没一会儿,天上居然派人下来接他。

一身鹅黄仙裙,如云的乌发在夜风中轻拂,星空那么璀璨,她那么美。

她坐在土坑边弹起弦琴,吟唱人间的歌谣:「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睆彼牵牛,不以服箱。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有捄天毕,载施之行……」

那首歌十分哀伤,大意是抱怨上天不仁,那么多星宿高高在上,却不能解除人间的苦楚。他听了想哭,但并没有哭出来。那时候他有个念头:若是能变成她怀里那把弦琴,死便死了吧……

正胡思乱想中,忽然听得她说:「李长庚,你好歹师从老君,身怀将相之才。如此乱世,家国倾覆,你却毫不作为,竟然白白饿死……你杀个敌人充饥也好啊!」

他嘿嘿笑了起来,「天地不仁,世道如此。我不过沧海一粟,挣扎也不过徒留笑话。」

她摇头叹息,伸出葱白的小手,将他轻轻拉住,「长庚星主杀伐,你倒先把自己杀了个干净。无欲无求,果然适合做憋屈神仙!」

做神仙憋屈么?位列天庭朝堂,日复一日伺候神皇和师尊,服从森严的天规,躲无可躲,逃无可逃,凡事如履薄冰,行错一步都要挨雷劈,打入凡间受轮回之苦……这么看来,神仙自然是憋屈的。

可是当神仙和杀猪屠狗有什么不同?都不过是门营生,他要求太高就不对了。

况且,当神仙又不会饿,还有启明日日相伴,他有啥不满足的?只要每天能听见她的琴声,神皇宝位他都不换!

6

然而启明的琴声,一天比一天哀伤。

东汉末,金星合月。华夏再度战乱,百年不得平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那天夜里,启明忽然对他说:「我们给凡间的杀伐之苦,难道不能少些么?天庭的规矩,神皇至尊,难道不能变么?我想活得自在些……长庚,我想试试,总得试试……」

他拥着她,安慰道:「天道从来如此,何必做无用之事?」

她一声长叹:「我知道,你对这世间已经绝望。可我还没有,我总觉得还有救……」

又一年,金星凌日。东皇太一率领天界叛军,悍然攻入凌霄宝殿。他的身旁,站着白衣银甲的启明。

长庚当庭而立,不屈臣节,于是被下了天牢。那天晚上,启明来看他。

他神色安然,轻叹道:「神庭倾覆,万千人头落地,这就是你要的『自在』?相信我,谁坐上那个位置都一样,太一也没什么差别。人间的苦楚,天规的森严,只会一如既往。因为,那是永恒的人心。」

启明的指尖在他眉眼上轻轻拂过,轻声道:「我总要试试……万一,万一变了呢?」

「即便我死?」

她摇头,急切道:「你就不能跟我一起么?」

「何必?」他闭上眼,轻轻一笑,「你的幻想必然破灭,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第二天,长庚变节,率领一干仙臣,拜东皇太一为至尊神皇。从此,凌霄殿中,朝堂之上,左长庚,右启明,一文一武,争权夺势,权谋倾轧。

然而她那样的性情中人,哪里是长庚的对手?只短短一年,神武将军启明星君便因屡屡抗命诤谏,触怒圣颜。功高震主之人不知收敛,因此深受神皇厌憎。而世间的一切,正如长庚所言,什么都没变。新任神皇依旧至高无上,天下众生惯来苦楚,天规森严,一如往昔。

再一年,天牢中的囚犯,换成了启明,谋逆未遂之罪。

那天晚上,长庚前来探监,望着启明幽深的黑眸,想好的话,居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于是他只能狠狠吻她。他放肆急切,她勉力抵挡,直到所有的争执化作温存缠绵,两人的泪都糊在一块儿,却终究没有一个结果。

最终,她推开了他,变得异常平静,「我败了,自会付出应有的代价。但我不悔,也并不怨。」

她那个样子,长庚没来由地心慌,于是上书泣血求情。神皇免了启明的天雷之罚,将她贬去极北寒荒之地。临行那天,他送启明至天界边缘的首丘台。启明依旧一身鹅黄裙装,美得令人心折。

那时,他都计划好了,过些日子借着神皇对他的戒心,找个由头丢下权柄,亲去极北之地找她,还要带上她的弦琴……他们再不回来都可以,只要两人相伴,去哪里都行。

她却一直默默然,最终回首,嫣然一笑。

「我听他们说,长庚星和启明星,注定生死两不相见,你我今生只能背道而驰。可我不信命,我总想携着你的手,一起走在光里……只是这个心愿,也太难。」

他那时恐惧得心都碎了,他急切地想去抓住她,可她却飘然避开,再没给他机会。

自爆神魂,身死殉道,她就在他面前自尽,化作片片烟灰。

启明星君,什么都没剩下。

那天起,太白星位,独留长庚。他抛尽权势,游荡人间,再不回当年的仙宫居住。

心如暗夜之人,永远等不到黎明。

7

「哎,醒醒!散会了,何总点你名!」忽然被人推了下,太白猛地回过神来。

隔着会议桌,何晨一双美目瞪着他,「陈总开会全程神游,看来下半年胸有成竹。不如等下去我办公室,好好聊聊你的业绩。」

会议室里一阵惶恐的沉默,太白却咧嘴一笑,「约办公室?好啊!」

如此轻佻的言语,气得何晨面色铁青,冷哼一声打前走了。太白懒懒地跟着起身,可忽然有个眼镜男哎哟了一声,身子一歪撞了过来。那人的胸牌正好落在太白眼前:产品部高级经理,马南山。

点麻辣烫的那位?我去,中奖要不要这么快?

「我……我心脏病犯了,扶我……」老马捂着胸口直喘,一屋子人却视若无睹,太白只得将他扶了出去。

老马踉跄着,说话直颤:「你不是陈冬,也不是我们公司的,对吧?千万别去何总办公室,去了就回不来了……」

太白挑眉,「怎么,有人没回来?」

「不听话的都出不来。昨天一个小姑娘不加班,一个胖子要辞职,都被叫去面谈,然后就没了。他们也不是公司的人,别人看不出来,但我知道。」

太白狐疑地打量他,「为什么你跟他们不一样?」

马南山茫然又悲伤地叹了口气,「要是我知道为什么,我还找你干啥?」

太白扯过他的工牌,摩挲着钢印,沉声道:「你们公司发生了什么,说来听听。」

「上个月,我们公司突然被锁死了。人出不去,电话网络不通,消防楼梯消失,一部电梯只能上不能下。同事们生怕末位淘汰,疯子似的加班,都整整一个月了……我真有心脏病,再这么干下去,我会死的!我想出去,我想回家……」说到最后,老马都要哭出来了。

太白却始终冷静,「那麻辣烫是怎么回事?你点的?」

老马眼睛一亮,「哎你也问这个?昨天那姑娘和胖子也打听麻辣烫,可我没来得及跟他们搭上话……公司封锁前一天,我帮大家买过一次麻辣烫,微信点的餐。现在所有人的手机都停机,只有我这条点外卖的微信还能重复发送,但不能编辑,一天也只能发一次。」

太白皱眉道:「你点外卖,是为了告诉外面的人,公司出事了?」

老马点头如捣葱,「我琢磨着,只要每天点同样的外卖,还点那么多,时间长了,总有聪明心细的人会发现不对劲的。」

太白微笑道:「你姓马就对了,马屁拍得很自然。」

老马却笑不出来,抓救命稻草似的抓住太白道:「外面知道我们被锁死了么?你知道怎么出去么?」

「不知道。所以我得找你们何总聊聊。」

8

既然胖子和小夏是在何总办公室丢的,那龙潭虎穴他也得去啊!这不欠阎王房租呢么?!

不管老马怎么劝,太白还是来到何晨办公室。敲门,推门,然后整个人都愣了。

办公室里云气缭绕,青石垒成百丈高台,直耸天际。那是太白一千多年都不能面对的地方——首丘台。

台下站着启明,还是那身鹅黄仙裙,却穿出了妖娆的气质。她回眸浅笑,他无从抗拒,着魔似的走了过去。

「这么多年,你就不想我么?怎么才来?」她抚摸他的脸颊,指尖微微颤抖。

太白出了神,低头与她厮磨,仿佛要亲吻她,却始终隔着一层淡薄的空气。他的手滑下她的脖颈,抚摸了半圈,忽然变作死掐。何晨一声闷哼。

「你顶着这张脸,好好演职场爱情剧不行吗?弄个台子出来,作什么死?」太白异常地怒,又说不上来地气闷。

她挣扎着,却笑得甜腻,「因为你怕这个台子?」

「你果然是心魔!」

「现在才知道,晚了!」她妖艳诱惑地缠上太白的脖颈,红唇在他唇上印了一下,笑得迷离又凄凉,「你的那个她,心怀天下众生,却唯独不要你。你伤心,你愤恨……可你对着她这张脸,还是下不了杀手对么?看,你的手都松了。」

太白的怒气倏然散去,垂下胳膊,一声长叹。

「其实,我宁可你别想她……」那心魔温柔地笑着,下手却异常狠辣。一柄短刀从手中击出,瞬间穿透太白的心窝,「因为她不值得!」

太白闷哼一声,低头看了那刀一眼,喘息道:「昨天的胖子和小姑娘,你都是这么对付的?」

「他们只是闹腾,捆了算了,哪有你这待遇?」她话音未落,首丘台顶上忽然传来一声嚎叫,像是饿了一冬天的野狼。

心魔抓起太白,扯着嗓门仰头喊了一声:「来了!」低头却喃喃骂道,「狗东西,饿一分钟都不行!」

9

这幻境还真是大手笔,太白被心魔拖着飞升,落在首丘台上。那里宽阔无比,一座宫殿坐落其上。顶上覆着黄金琉璃瓦,柱子却是希腊女神。殿门口蹲着两座石雕,左边一只招财猫,右边一只招财金蟾,丑得无法直视。

大殿里空荡荡的,幽暗昏沉。猩红的地毯中央,一把孤独的龙椅,一个皇帝模样的人,40 来岁,头戴冠冕,一身休闲西装。如果太白没记错官网照片的话,这人应该是公司总裁,崔凯。

「麻辣烫呢?今天的麻辣烫怎么还没到?」崔总裁吼得震耳欲聋。

那心魔暗地翻了个白眼,脸上却堆起笑,「应该是送外卖的耽搁了,我这就去催。您饿了就先吃他!」说着,把太白拖去龙椅跟前,扔在崔凯脚边。

崔总裁居高临下打量太白,垂涎不已,「又是个不听话的?」

太白无辜眨眼,微笑道:「对呀!听说华腾 3 个月不发工资了,你没钱我干吗要听你的?」话音刚落,崔总裁一声崩溃的咆哮。

「你个二货!别跟他说没钱!」一旁的心魔抱头哀叹一声,三步并两步往外跑,然而宫殿大门却轰然关闭。下一秒,她和太白一起,被崔总裁黏腻的长舌卷了起来,血盆大口朝他们张开,眼前顿时一黑。

「喂,你不是魔物吗?魔物又没有实体,他吃你做什么?」黑暗中,传来太白的声音。

那心魔恼怒道:「你做人太寡淡,我是椒盐十三香,一起吃才有味道,不行么?」

太白哈哈大笑,「你这个比喻,真是太妙了。」

10

崔总裁的腹中,居然大有乾坤。

太白和心魔遭遇一阵剧烈颠簸后,忽然叮咚一声响,陡然门开,两人发现自己站在电梯里,面前居然又是 18 楼的办公区,淡淡的腥臭。

灯火明亮,打印机还在吐着纸张,茶水还在冒热气,这回却一个人都没有。

两人用了不到一刻钟,把 18 楼全部搜了一遍,却没发现一个喘气的。

好消息是,吞了他们的怪物也没想尽快消化他们,它大概更想吸食人的生气,所以暂时安全。

直到这会儿,太白才慢吞吞把心窝里的刀拔了出来。那心魔看着肉疼,一把扯开他衣襟,那里已经没了伤疤。

太白坐在转椅上,凝视她的表情,居然找到了一丝心疼和不忍?

演员的工匠精神!这心魔也太敬业了……

太白微笑道:「喂,你别顶着这张脸撕我衣服,我会忍不住——」

她顿时小脸绯红,三分羞怯,七分妖孽。她的手指在他胸口画圈,偏偏贴上去暧昧笑道:「忍不住什么?」

太白叹息一声:「杀了你。」

她瞬间缩了回去,恼怒道:「喂,我扎你心窝,你怎么没事人似的?」

太白遗憾耸肩,「心早没了,怎么会有事?」

「我不信!你逞强骗人!我再扎一次试试!」她抢刀扑过来,太白抬手抵挡,一番近身扭打中,那短刀一甩手飞去了天花板上。

噗的一声闷响,18 楼随之震颤起来。头顶传来沉闷的低吼,震得杯中水荡漾不已。太白眼睛一亮,麻利爬上文件柜,然后踮脚伸手,摸着了天花板。

那天花板,是软的,还挺温乎。

果然这怪物腹中幻术有限,软肚皮还是变不了啊!

太白笑着问那心魔:「你也能用幻术,但只能模仿人心里最惦记的场景,对吧?」

她点头。

太白道:「刚开始,我还以为外面 18 楼的幻境是你弄的,可又难免疑惑,因为那些员工谁都不会指望公司变成这样。现在我可以确定,外面不是你做的幻景,而是……癞蛤蟆。」

那心魔显然一惊,诧异道:「你怎么知道?18 层高楼,哪来的蛤蟆?」

「崔总裁买的,宫殿门口不是趴着一只么?招财金蟾三只脚,他的金蟾却是四只脚。四只脚还能招财的蛤蟆,只有一种——吸金妖蟾。这种妖蟾刚入主人家的时候,也能替主人招财,可它招来 1 块钱,后面就要吞掉 100 块,其实是个卖高利贷的妖孽。而且,一旦主人没钱喂它,它便要吃房子吃人抵债。

「华腾资金链断裂,工资都发不出来,说明崔总已经没钱喂妖蟾了。我估计,这妖蟾第一个吞的就是他,然后占了总裁的位子,弄出 18 楼封闭的幻境,每天蹲在总裁办公室吃人。」

太白说得直叹气,「封闭的环境,残酷的竞争,人最容易滋生心魔。你是从那些员工心里爬出来的吧?他们斗得越厉害,你的力量也就越强,所以你要公司尽可能长久地封闭下去。妖蟾的幻境助你成长,你淘汰的员工又给妖蟾吃。你俩算是共生关系,真是奇妙的生物。」

那心魔被揭了底,厚脸皮道:「我们魔物不是生物,我们的灵识都是借来的,神仙你讲点科学。」

太白听了大笑,「你若不是魔物,我都想找你去吃个麻辣烫,好好抬一回杠。」

那心魔美目微闪,「这可是你说的,你从此欠我一顿麻辣烫。」

「没问题,只要你有那个命吃。」太白说着,抓住短刀大开大阖,瞬间把天花板破出澡盆大的一个洞。

这回,又是一声更凄厉的哀嚎,楼内仿佛经历了 9 级地震。随着震动,洞口汩汩作响,落下大坨果冻状的绿色啫喱,那果冻里还藏着果肉——两个大活人,正是胖爷和小夏。天花板上,隐约露出几个人头,里面显然还藏着不少人。

太白拨开啫喱,一手扯着一个,大声道:「敖放,找到了!赶紧带我出去!这里臭死了!」

一股黑烟从那洞中冲入,凝成偌大的龙头,「怎么这么准?我以为你要捅几十个窟窿才能找到呢!」

太白瞪他一眼,「他俩最后才被吞的,破肚皮自然最先出来,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完事收工!」龙头一口叼住太白三人,嗖地便往洞内缩了回去。

临走最后一秒,太白脚上忽然一紧,那个心魔跟着飞了出来。

唉,算了,既然是调味料,跟来就跟来吧。老秦只说带娃回去,又没说要除魔。

神仙第一生存法则——别自作多情,少多管闲事。

11

18 楼,还是灯火通明,乌央乌央的人。

只是这回没人加班,所有人像是电池耗干了电,就地倒下,睡得像群死人。

消防梯出现了,电梯正常运转,窗外亮起万家灯火——18 楼幻境,就这么破了。

整层楼异常安静。只有总裁室那边传来奇异的惨叫。

一只金色蟾蜍,足球那么大,被太白吊在半空,哀嚎不已。蟾蜍肚皮朝下,破着一个硬币大的小洞,太白每敲打一下,便漏出一坨啫喱,落在地上便是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敖放在旁边数人头,摇头啧啧道:「老马说,这些都是被末位淘汰的,不加班的,闹离职的,要工资的,一共 35 个。最后这个崔总裁窒息最严重,得叫 120 才行。」

太白忙着料理其他人,头也不抬,「他一心要暴富,又不走正道,差点害死大家。崔老板遭罪都是自找的,等下直接报警。」

太白抬眼瞥了一眼墙角的心魔,被敖放的黑雾死死捆着,便叹息道:「我心里的人早就魂飞魄散了。如今能变成她的模样,还在我面前晃荡的,不是妖就是魔。我又不傻,没心还没脑子么?」

敖放却歪脑袋问道:「那你可以早就解决她了,为什么要胸口扎把刀,跟着她折腾那么久?说明你还是迷惑了一下的。」

那心魔听着,便噗嗤一声笑,望着太白风情万种,笑容暧昧又明媚。

太白恼羞成怒,挥手削了敖放一巴掌,「蠢蛋!我那是苦肉计!不跟着她舍身喂蟾蜍,怎么能这么快掏出两个蠢娃?」

小龙脑袋一缩,背起小夏和胖爷,「好了啦,你看你生什么气嘛,说起前女友你就不淡定了。那这只蟾蜍你也帮我捆上,我要带回去给主人看!」

「行,小祖宗!」太白只得起身勒蛤蟆。

小龙还在他后面嚷嚷:「哎对了,那位眼镜老马呢?他人不错的,刚才还帮我撞开崔总裁办公室,他也要也带上!」

然而太白捆蛤蟆的手忽然停下,目光落在墙角的一坨啫喱上,「敖放,你看那里面是什么?」

敖放凑过去一瞧,顿时一愣。

「哎?一具干尸!还有这个——」敖放的龙爪一勾,掏出一架黑框眼镜。眼镜腿上缠着胶布,敖放再熟不过。

「这眼镜,是老马的……」

12

七月十四,鬼门大开。太白知道今晚黄泉井会很热闹,却没想到这么热闹。

要是搁往年,死鬼们爬出鬼门,便各自散去找乐子,十头驴都拉不回来。可今年,黄泉井边里三层外三层,房檐屋头上,挤的全是鬼。

百鬼夜行么,不就是图个开心热闹?试问这人间还有什么样的热闹,比得过阎王老爷楚江王,被另一位秦阎王捆在电线杆上,哭得像个煮煳的粽子?

谁让楚江王倒卖鬼门门票呢?赶上秦阎王家里丢了人,心情特别不好,不抓他抓谁?看吧,直到墨龙背人过来,秦阎王见胖子安好,又扎实地抱住了小姑娘,这才脸色放晴,顺手给楚江王解了一个小绳扣儿。

小墨龙呱唧呱唧地汇报救人经过,太白却没工夫搭理那堆人,径直走去麻辣烫摊子边,对老板道:「给我一份麻辣烫,小锅里的,就是你卖给华腾的那种。」

小赵哥白皙的额头顿时冒出细密的冷汗来,但也没多话,麻利地给太白下了料。

不多时,麻辣烫上桌,太白尝了一块豆腐,又喝了一口汤,便搁下了筷子。

小赵哥熄了火,自动坐了过来,一副豁出去的模样。

「你的麻辣烫里,加了什么?」

「鬼骨。」

「从哪儿弄来的?」

「一个老乡帮我从东南亚弄来的,那边有个巫师,专卖古曼童和鬼骨。」

太白点头,轻叹了一声:「那个人是不是跟你说,吃了鬼骨煮的东西,会让人慢性中毒,还查不出来?」

小赵哥点头。

「为什么要毒害华腾的人?你们有什么过结?」

小赵哥终于不能再淡定,咬牙道:「我女朋友,在华腾做了两年,有一天加班到半夜两点。她打电话跟我说好累,还被同事欺负,一个劲地哭。那天晚上,我拼命往她公司赶,结果,眼睁睁看着她从楼上跳了下来……」

太白片刻无语,沉声道:「所以你要全公司陪葬?」

小赵哥异常激愤,「不然呢?他们老板有后台,塞给我们 20 万抚恤金,就啥事都没有了。她的葬礼,那些同事个个怕事都不去,我杀他们,那是他们活该!」

太白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我也没说不公道啊,一报还一报,有什么不可以?只是这鬼骨的功能你搞错了,它不能毒杀人,只能增加人和鬼的联系,比如——你和老马。」

说着,太白的目光穿过一群死鬼,落在黄泉井边上。那里杵着一个高瘦的眼镜男,听秦行说了什么,登时傻愣愣的,可怜八叉地望着四周,不知道怎么才好。

「老马吃你的麻辣烫最多,变成鬼以后被幻境困住,只能和你联系,所以每天晚上都给你发微信点外卖。你想杀人却偏偏救了全公司,也算是你的报应。」

太白说着,起身看了他最后一眼,沉声道:「他们被折磨得半死,已经遭报应了。趁着手还干净,放下吧!」

太白蹚过密密麻麻的死鬼,走去黄泉井边的角落里,挨着发呆的眼镜老马坐下。

老马对他羞涩一笑,「听说一个月前,我因为加班猝死了,尸体还被大蛤蟆吸干……可我真没啥感觉,真的……不过也好,做鬼不用加班,我也算解脱了。」

太白挑眉,一手搭着他的肩,一手指了指忙里往外的秦行,还有电线杆上捆着的老楚,「看见没,这都是做了鬼还要加班的。」然后又指了指自己,「这是做了神仙也要加班的。你一个凡人,凭啥不加班?不加班干啥去?」

老马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脑袋慢慢垂了下去,好半天,一声抽泣。

13

夜已阑珊,眼看太白就要升星。

小夏趴在窗台上,望着院子里漂浮的荷花灯,怎么也看不够。

院门一声响,那是大叔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小夏便不自觉地笑了。

秦行走到她面前,瞧着她的浅笑,烧了两天的心火,这才终于灭了下去。

「我听说,你在那个何总的办公室,看见我了?」

「嗯,结果你把我捆去喂蛤蟆……」小夏皱鼻子,一声委屈的叹息。

秦行的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掏出一块鱼形玉佩来,莹白的料子,温润的光泽。

「这个拿着,什么魔物也变不出这个,以后你就不会吃亏了。」

小夏哦了一声,撑着窗台,像只小狗一样伸长脖子。秦行愣了一下,随后便笑了,亲手给她绑上。

「胖哥说,那个心魔在他面前变成了徐楠姐。可是不知道太白哥看见了谁。」

秦行微笑道:「他还能看见谁?一颗星星吧!」

14

黄泉井边,死鬼们终于走了干净。

地藏菩萨长出一口气,念了一声佛。

从华腾抓来的心魔秦行已经放了,一身黑色劲装站在他身边,和夜色融为一体。如今的何晨,是地府认证的猎魔人,已跟随地藏菩萨修行百年。

菩萨道:「你真的不去看他一眼?难得这些年,你们遇上。」

何晨摇了摇头,「我人不人鬼不鬼的,不想招人厌憎。我知道他过得好,还有朋友,就行了。」

菩萨微微笑道:「缘分这东西,不是说断就断的。我派你过去帮忙,你赶在他前面收了心魔,干得很漂亮,可为什么要扎他一刀?」

何晨答道:「我听说他丢了心,想试试真假。」

「那你试出来了吗?」

她回望人间最后一眼,轻声道:「他欠我一顿麻辣烫,我欠他一颗心,我要帮他找回来。」

15

红花小院的屋顶上,太白仰天躺着,看不清天穹的星河。

伸手捂了捂胸口,那里空落落的,无痛无痒,一片麻木。

闭上眼,陷入一条曲折的长路。两边都是废墟,黄沙漫漫,寸草不生。

这条路要走很久,路的终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土坑。

和每回一样,太白爬进土坑,找了块土疙瘩枕头,闭上眼,这样他就能沉沉睡去。

可今天有些不一样,他梦到了八百年前的秦行,拎着一盏搜魂灯,站在漆黑的荒野之中。

「启明星君的残魂,我已经尽可能都收了。可她还是活不了,她需要一颗心做基底,魂魄才能在上面凝聚生发。」

「那不算什么,我的给她就是。」

秦行摇头叹息,「人若无心,便如行尸走肉,将来你心眼断绝,会认不出她。」

太白却倏然一笑,利刃破开自己的胸口,「我现在有心,也如行尸走肉。将来她活了,不必告诉我,我也不必认得……拿去吧……」

秦行收走了他的心,走了几步,又忽然回头道:「我在八香街买了个院子,要找个人养花种草,一起长住,你来不?」

太白想了想,踉跄着跟上,「事先说好,我可没钱付房租。」

秦行道:「没事,我会记账,你还人情就好。」

「死鬼,就没见你吃过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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