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后作为战败国的德国被美、苏、英、法四国分区占领。1949年5月美、英、法三国占领区合并成为德意志联邦共和国(简称联邦德国或西德),同年10月苏联占领区宣布成立德意志民主共和国(简称民主德国或东德)。此后西德和东德分别走上了资本主义道路和社会主义道路。在将近半个世纪的冷战岁月中分裂的德国成为了以美国和苏联为首的两大阵营的对峙前沿。
长期以来东德与西德之间的经济差距导致每年都有大量东德人口外逃到西德:从东德建国到1961年“柏林墙”修筑前已有超过300万东德人进入西德地区,而当时东德全国总人口还不到2000万人。人力资源的流失给东德造成的直接损失高达70亿至90亿美元。1961年东德修建柏林墙的公开理由是防止两方人口相互偷渡,然而实际上当时几乎不会有西德人主动到东德去。
柏林墙实际上成为了单方面阻挡东德人进入西德的工事,然而柏林墙并没能挡住从东德涌向西德的汹涌人潮。东德的经济发展水平尽管在东欧社会主义国家中首屈一指,然而同西德的经济落差是一直客观存在的。柏林墙建好后东德人仍不断想出各种办法逃到西德。大量人才的流失使东德到了后期在经济上几乎已陷入停滞状态。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越来越大的经济差距使东德在面对西德时处于不利境地。
1989年1月东欧社会主义阵营的波兰发生政坛巨变。执政的波兰统一工人党与作为反对派的团结工会达成协议:决定于1989年6月4日和18日分两阶段进行议会和参议院的选举。8月24日波兰议会通过决议:在波兰已执政45年的波兰统一工人党丧失执政地位,由团结工会领袖瓦文萨出任总理。到了9月下旬波兰的剧变风潮开始波及到邻国捷克斯洛伐克。
作为东欧社会主义阵营成员的东德随即停止了与捷克斯洛伐克之间的互免签证交通,同时再次强化了对东西德之间人口流动的控制力度。此举反而刺激了事态的进一步升级:在1989年10月7日的东德40周年国庆日莱比锡、德累斯顿、波茨坦、马格德堡、耶拿等地均爆发了不同规模的抗议示威,在首都柏林的国庆庆典会场7000余名示威抗议群众与警察发生了冲突。
就在东德的示威抗议活动日渐升级之时原苏东阵营的波兰和匈牙利两国相继开放了边境,从而使得大量东德公民得以通过波兰和匈牙利辗转进入西德。1989年11月9日东德政府迫于各方压力宣布开放“柏林墙”。开放柏林墙后的第四天光是跑向西柏林的东德人就有50万之多。两边的人民开始自发走上街头大搞狂欢,而统一的热情也就在这种狂欢中愈演愈烈。
由于波兰、捷克、匈牙利等东欧国家已纷纷转投西方阵营,所以在这种形势下东德内部也存在对自身传统模式的否定倾向。1990年3月18日东德举行议会选举组成了以德梅齐埃为总理的由基民盟、自由民主联盟和社民党组成的联合政府。联合政府上台后实行市场经济,由此开始了东德经济私有化的进程。这时西德政府适时打出了统一的旗号,从而一下子争取到了两边民众的支持。
德国在分裂了将近半个世纪之后终于迎来了统一的曙光。德国的统一无非不过三种方式:一种是东德并入西德;一种是西德并入东德;还有一种就是把统一过程当成是东西两个德国的正式合并,从而产生一个新德国并重写宪法。这其中西德并入东德这种方式从一开始就从未被考虑过。当时西德的国土面积、人口数量、经济实力、国际影响力都明显高于东德,所以要让实力明显更强的西德并入东德是根本不现实的。
两德统一表面上应当是由两边的人民自行做出抉择,然而两德问题的产生本身就是在美、苏、英、法四大战胜国的主导下形成的。两德统一势必改变欧洲的地缘政治格局,这会对美、苏、英、法四大国的利益直接造成影响,所以两德统一也就不单纯只是两边的人民所能决定的。如果不能得到美、苏、英、法四大国的同意,那么两德人民的统一意愿无论由多么强烈也实现不了。
如果西德合并东德无疑意味着苏联在东欧的势力范围将会受到挤压。正常情况下苏联应当会对此持反对态度,然而这时整个苏东阵营正在经历剧变:波兰、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等国都已转投西方阵营。与此同时在苏联国内保守僵化的体制、萎靡不振的国民经济严重束缚着国家的发展。这时的戈尔巴乔夫被严峻的国内问题以及东欧各国的剧变闹得心力交瘁。
在这样的形势下苏联急需进行战略收缩以集中主要精力应对国内问题。这时的苏联已不再将东德视为自己的有效战略空间,反而将东德视为是消耗自己精力的政治包袱。苏联方面急于抛弃东德这一政治包袱,而德国方面的统一意志又是如此坚定:1989年11月17日组成的以莫德罗为首的东德联合政府提出要与西德建立条约共同体,这一提法迅速得到了时任西德总理科尔的积极回应。
随后科尔访问了东德并与东德方面进行会谈。1990年1月莫德罗在访问莫斯科时向戈尔巴乔夫表达了德国民众的统一意愿,而东德的这一表态使苏联方面意识到再强行将东德留在东欧阵营的意义已不大。这时东欧阵营基本上已然分崩离析,苏联的主要精力也已转移到国内。在这样的形势下戈尔巴乔夫作出如下表态:德国人民有权选择统一的方式,原则上没人对此怀疑,时代本身正在加速这一进程。
在东德方面向苏联表达统一诉求之时西德方面也没闲着:科尔一次性给予苏联200亿马克的无息贷款,同时还决定以特别价格向苏联供应数万吨的牛肉、猪肉、黄油、奶粉和奶酪。显然这对正在经济困境中艰难挣扎的苏联无疑是极具吸引力的。西德方面为实现统一目标在对苏联进行公关工作的同时也对东德人民进行了公关工作:科尔向东德人民保证将在统一后让东德人民按1:1的比例兑换西德马克。
当时西德马克与东德马克的兑换比例是1:4。也就是说1块钱的西德马克就能换4块钱的东德马克。当时东德人民只希望统一后西德兄弟能看在同一个祖宗的份上网开一面按1:2的比例让他们换钱就好了,结果没想到西德方面直接大方地表示按1:1的比例进行兑换。这就相当于是西德方面变相给东德人发钱了。得到好处的东德人民自然不会再反对由西德主导两德统一。
德国统一所面临的战略压力不只来自于苏联,同样也来自美、英、法等国。表面上西方国家似乎应该乐意见到西德合并东德,因为这意味着西方阵营势力的增长,然而实际上美国在两德统一事件上既没明确表示支持也没表示反对,而英、法两国均曾在两德统一问题上提出过反对意见。英、法两国之所以反对德国统一主要是出于对欧洲地缘均势的考量。
历史上德国曾是两次世界大战的策源地,而英、法两国在两次世界大战中均站在德国的对立面。在19世纪晚期的普法战争中法国不仅被迫将阿尔萨斯和洛林割让给德国,还因为德国的崛起丧失了欧陆霸主的地位。一战中法国北部的10个省曾陷落于德军之手,从而导致法国几乎全部铁矿和80%的煤矿被德军掌控。二战中法国更是不到40天就被德军攻陷。
相比之下英国本土倒是没被德军攻陷过,然而一直以来英国的外交政策就是尽可能维持欧洲大陆的地缘政治均势,避免欧洲大陆崛起足以威胁到自己利益的超级强权。很显然两德统一将对原有的欧洲地缘政治格局构成强烈的冲击,这点我们从德国统一后的发展也能看出来:尽管德国没重新走上对外侵略扩张的老路,然而随着统一后德国综合国力的增强已使德国成为英、法两国在政治经济领域强有力的竞争者。
当英国预感到德国即将统一之时英国国防部很快与法国军方达成共识:两国计划在西德领土上举行二战以来最大规模的军事演习,试图以此恐吓西德总理科尔。科尔面对英、法两国施加的巨大战略压力决定先集中精力取得四大国中美、苏两国的支持:当时美国对两德统一的态度模棱两可——美国出于遏制苏联的战略目的希望看到西德合并东德,然而美国也担心德国统一后可能会变得更难控制。
科尔在搞定苏联后转过头来向美国保证统一后的德国将在北约体系中发挥更大作用,这时美法关系正处于极为微妙的时刻:法国本来就是北约成员国中对美国依赖程度最低的,与此同时法国在外交政策上也保持着相对独立自主的姿态:不顾美国的反对抢先与新中国建交就是证明之一。两德统一前夕法国尽管仍是北约成员国之一,但已退出了北约军事一体化机构。
美国要想在东欧剧变之后利用北约这一工具扩张自己在欧洲的势力范围,那么德国的态度就显得至关重要了,如此一来继苏联之后美国也不再成为德国统一道路上的阻碍了。美、苏的态度明确后德国所面临的战略压力顿时减少,接下来就要想方设法使英、法两国放弃反对德国统一的立场。事实上随着美、苏态度的明确已使英、法在外交上处于相对孤立的状态。
可如果英、法两国铁了心要干涉德国统一,那么德国面临的战略压力仍是不小的。科尔将自己外交公关的重点放在了法国——他对法国采取的是软硬兼施的策略:硬的一方面就是坚定不移地向法国表达德国人民的统一决心,指出任何阻止德国统一的行为都是不可饶恕的;软的一方面则是用利益诱导法国。那么科尔究竟使用什么方法诱使法国不再反对德国统一的呢?
这其实和法国的“大国梦”有关:法国是一个不甘于扮演美国小弟角色的国家,长期以来法国一直试图在美苏两极之外增强自身在国际事务中的话语权,然而法国的国土面积、人口规模和美、苏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这也注定了法国的生产潜力和军事潜力是远远不及美、苏的。法国所构想出来的增强自身国际话语权的办法就是致力于欧洲一体化,试图通过与欧洲各国抱团取暖的方式增强自身国际话语权。
事实上欧盟的前身欧共体本身最初就是由法国倡议成立的,法国这种通过欧洲一体化增强自身国际话语权的做法在今天仍可见端倪——马克龙的欧洲军构想正是其体现。那么法国推进欧洲一体化进程最需要争取的是哪个国家呢?答案正是德国。英、法、德三国是欧洲(不含俄罗斯的狭义欧洲)综合国力最强的,而三强之中英国作为岛国一直与欧洲大陆诸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
这样一来德国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的地位和作用就显得至关重要了。科尔抓住法国这一心理积极在欧共体联盟的事务上多方奔走,从而最终促使法国不再反对德国统一。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法国也希望借助统一后国力增强的德国抗衡美、英,这也是法国实现其“大国梦“的一种手段。美、苏、法都已不再反对德国统一,剩下来的英国就真正感觉到孤掌难鸣了。
这时的英国已然看出德国的统一乃是大势所趋,实际上英国已无力再阻止德国的统一进程。这时英国仍通过外交斡旋争取最大限度制约德国:尽管美、苏、法都已不再反对德国统一,然而各国对德国统一可能带给欧洲地缘格局的冲击还是有所担心的,于是英国抓住各国这一心理要求限制德国。1990年2月在渥太华举行的北约组织和华约组织23国外长会议上西德外长根舍提出“2+4”方案。
所谓“2+4”方案是指由东德、西德以及美、苏、英、法四大国的外长组成的会议进行关于两德统一问题的磋商。英国在磋商过程中提出:德国统一后不应再对以前的领土提出要求。二战德国战败后割让了10万平方公里领土给苏联和波兰,如果统一后对这些领土提出领土诉求势必进一步对欧洲地缘格局造成冲击,这也是美、苏、英、法四大国以及欧洲各国共同的担忧。
对此德国方面进行了回应:明确承诺不再恢复二战前的领土并将这点写入宪法。同时英国还在与美、苏、法沟通后提出:德国统一后必须放弃拥核,军事规模要缩小,还要放弃研制化学、生物武器的权利。德国对这些条件一概接受,从而换取各国不再反对德国统一。至此德国统一的内部和外部阻碍基本上都已消除。德国的统一已成为水到渠成自然而然之事。
德国的统一不只是德国自己的事,而是牵涉到美、苏、英、法等国的利益。如果德国不能快刀斩乱麻解决统一问题,那么也不排除本来已默认德国统一的各大国会改变主意。由实力更强的西德合并东德尽管并不公平,然而在当时的客观环境下却是德意志民族实现统一相对简单务实的一种方式:如果要两边重新选举一个能同时代表两边的新政府并修订宪法,那么毫无疑问会使统一进程变得更加漫长复杂且充满变数。
最终两边的人民和决策者为了避免在统一进程中节外生枝决定采纳由西德合并东德这一相对简单的模式:西德通过修改宪法使其权力扩展到原属东德的五个州,从而使东西德在宪制上合并成为同一个国家。正因为德国的统一采取的是由西德合并东德的模式,所以统一后的德国在国名全称、政府机构、宪法、货币、国旗、国徽、国歌等各方面都完全继承自西德。
然而偏偏在确定首都时统一后的德国选择了原东德的首都柏林。其实在东西德分类之前柏林就已是德国的首都:柏林的起源可以追溯到12世纪末,15世纪以后柏林先后成为勃兰登堡邦国和普鲁士王国的首都。19世纪中期以来柏林在经济上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而且人口也呈现出急遽上升的趋势。这时的柏林既是普鲁士王国政治上的首都,同时在经济上也已成为一座特大工业化城市。
从1864年到1871年普鲁士王国通过普丹战争、普奥战争、普法战争三次王朝战争得以完成德意志国家的统一。柏林作为普鲁士王国的首都自然也在这一过程中升级成为德意志第二帝国的首都。二战后东德也继续定都于柏林,而西德的首都波恩只是一个不算太起眼的小城。波恩尽管是一座拥有2000多年历史的文化古城,在历史上也曾诞生过贝多芬等著名人物,不过波恩的影响力更多反映在文化艺术方面。
在此之前波恩从未有过建都的历史,也不是当时西德境内经济最发达的大城市。西德从一开始定都波恩时就只是将其定义为一个临时首都。波恩无论经济基础还是历史文化底蕴其实都不大适合作为首都,只不过是在冷战时期的特殊背景下因缘际会才成为了临时性的首都。1991年6月21日联邦德国众议院以338票对320票达成了历史性的决定——将首都由波恩迁至柏林。
我们可以看到赞成票只比反对票多18张而已,由此可见当时赞成迁都和反对迁都这两种主张之间的博弈有多激烈。当时德国政府估计为了将首都从波恩迁到柏林需要花费超过200亿马克,而且这还不包括公务人员及其家人的安置费用、周边的基础设施建设费用等等。那些反对迁都的人很多都是被如此庞大的开支震惊到了,然而赞成迁都的人也有他们自己的理由。
首先柏林在德国分裂之前曾长期作为首都,所以柏林本身就已成为德意志民族统一的象征。在德国政界眼中只有让柏林作为首都才能算得上是“正统”。当时德国官方把迁都柏林定义为“迁回”柏林,因为柏林本就是德意志国家的正统首都。把首都迁回柏林更有助于强化全体德国人的历史认同感。德国的统一采取的是西德合并东德的方式,然而有一部分东德人对此是有意见的。
加之东德与西德之间在经济以及社会形态上的差异也使两边的人客观上存在一定的心理隔阂。在这种形势下如果统一后的政府官员们始终待在原西德的土地上,那么政府对东部地区就无法充分了解,而政府所制定出来的政策也就未必能得到东部地区人民的认同,久而久之人们心理上的隔阂就可能重新造成国家的分裂。迁都柏林以后尽管德国政府在组织架构上继承自西德,然而官员们却是在原东德的土地上办公。
这实际上在无形中强化了对东部地区的控制,从而把分裂的苗头扼杀在摇篮之中。尽管德国在1991年就已宣布迁都柏林,然而直到1999年德国政府机构的搬迁仍未全部完成。在这8年间德国出现了国家宪法定义的首都是柏林、政府机构实际驻地在波恩的特殊现象。1999年7月1日联邦议院在波恩举行的最后一次全体会议。至此德国用了9年的时间、花费近1000亿马克完成了“回迁”首都的工作。
不过政治和政体上的统一并没带来德意志民族在心理上的完全统一。如今两德统一已有30多年了,然而在完成政治上的统一后德国东西部居民之间心理上的统一之路依然任重道远。在德国有一项关于择偶标准的调查结果显示:33%的西德人表示绝不会找东德人。统一后有些德国经济学家认为德国经济的低迷是因为德国有其他主要经济大国所没有的沉重包袱。很显然这个所谓的包袱指的就是东德。
1.5万亿马克的投入终于使东德的生活水平在21世纪达到了西德的90%。对此西德人肯定会想:如果这笔钱直接用于西德将会如何呢?西德人对东德人的态度与其说是一种歧视,不如说是在几十年的隔绝状态生活习惯差异所带来的一种分歧。即使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在被两个完全不同的家庭收养成长后也会生分,那么国家其实同样如此。我们不妨设想:如果你有一个兄弟很穷,于是你出于好意资助他。
一开始你也不觉得这有何不妥。可如果你这个兄弟一直需要你资助,那么你还愿意完全放弃自己的生活去帮助他吗?事实上统一之后的西德人看东德人就是这样。尽管实体的柏林墙早在30多年前就已倒塌,然而德国人民心中的那堵墙还需要全体德国人努力去推倒。事实上如今无论西德人或是东德人首先对自己的定位是德国人,统一是不可抗拒的发展趋势。
即使是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即使是亲密无间的恋人也会存在一些生活习惯上的差异。只有承认并尊重这些差异并设法调和才能把日子过好。西德人尽管会抱怨为支援东德建设而需要多负担一笔税收,可他们还是义无反顾接受了,因为祖国的统一是第一位。在这个大原则之下因为差异导致的摩擦纠纷是客观存在的,一个国家就像一个家庭一样会吵架、会争执,但首先大家应该将家庭的发展作为共同的奋斗目标。
随着两德融合的程度日益加深已使德国内部的地域分歧变得模糊。如今德意志人作为一个整体正在重新走向同舟共济。西德人接受了来自东德地区的默克尔成为总理。统一为德国带来更加广阔的国内市场,可以统一调配更多的资源、劳动力,也令德国的政治军事影响力明显提升,在度过一段艰难的磨合转型时期后如今的德国已俨然成为欧洲经济的发动机。德国人会对现状有所抱怨,但没人会觉得统一是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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