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说书世家
杨大会、杨二会的说书人生
一
河洛大鼓是一种土生土长的一种曲艺形式,也是在河洛大地上广为流传影响较大的一个曲种。它发源于清朝末年,距今已有一百三十多年的历史。它是由洛阳琴书和国内多种曲种结合,吸收了河南坠子的一些长处,而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它的唱腔板式共有十一种,表现各种感情,群众非常喜爱。在我的记忆中,六、七十年代是河洛大鼓的鼎盛期,那时候在农村演出,少则几百人,多则成千上万人,真是热闹非凡,不亚于现在的大型演唱会。
在巩义市只要说到河洛大鼓,就不能不说我的爷爷杨大会和二爷杨二会。他们是著名洛阳琴书艺人杨德绍之子,巩义(原巩县)回郭镇李邵村人,他俩儿从小学说河洛大鼓,技艺各有特色,造诣各有千秋,被人称为“杨氏二弟兄”,在巩义市远近闻名。
我们杨家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因家中贫寒,无力支持爷爷、二爷去学堂念书,他们都是“睁眼瞎”——不识字。没有文化,怎样上台说书呢?曾祖父杨德绍也没有文化,按照过去师傅教他的“土办法”,从村中请来教书先生,让先生照本宣科来读书(剧本),爷爷、二爷认真听“书”,先生读完,曾祖父让他们兄弟二人依照先生读的来复述一遍,若哪个环节记不准确,先生按照书本再重新读一遍,兄弟二人仔细听完,开始在家里试着说书了。说书时关键要记准时间、地点、人物的心理活动等等。几天后,曾祖父就带着他们到外地登台演出了。由于我的曾祖父、爷爷、二爷、爹爹、大姑、叔叔、二哥等都曾专门以说书为业,在巩义算得上是说书世家。
据河洛大鼓历史追踪记述,我的爷爷杨大会和二爷杨二会属第三代传人,另有程文和、陈有功、崔坤、张明党、吕发君等人。他们的活动大约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至六七十年代,这是河洛大鼓书最为兴盛的时期,不论从内容到形式都达到了成熟和完美的阶段,作为河洛大鼓传人的家族和后代感到骄傲和自豪!
二
我的爷爷杨大会,1916年阴历6月23日出生,1986年阴历3月12日去世。在他的70年人生历程中,河洛大鼓和他终生为伴,其乐无穷。临去世时还把他一生最心爱的说书用的钢板儿、战鼓、鼓锤等家伙事儿带在他身边,成为了家人永远的回忆。
(我的爷爷杨大会生前照片)
我爷爷说河洛大鼓,紧紧慢慢板儿稳、道字清,老年人非常喜欢听。我记的常听的书帽有:
(一)
小战鼓一打战咚咚,
在位的同志你们坐下听,
听宣传也别管腔大腔小,
咱分界个紧紧慢慢板儿稳道字清。
说得好方为妙,
说不动人心算是白搭工。
一人难称十人意,
一堵墙难当八面风,
咱要有心往下讲,
说书人就这一个喉咙,
众位乡亲别发燥,
您稳坐两北墙再听听,啊啊啊。
这部书很长的,
一半会儿说不到热闹当中,
咱学一个庄家老汉吃(菜)角儿子,
捏住两头啃当中。
爱听文还是爱听武,
爱听奸来爱听忠,
论文的说一说包公案,
论武的说一说杨家兵,
半文半武双合印,
一哭到底老红灯。
老头儿好听三国志,
小伙儿好听水浒兵。
学生好听说姑娘,
姑娘好听说学生。
老婆好听贴她闺女,
恶大嫂好听揪住胡子打她公公。
哑巴好听比划着唱,
聋子好听说大声。
二虎腾儿好听放快炮,
可囊鼻儿好听哼哼哼,啊啊啊。
(二)
大年初一月正明,
正月十五黑洞洞儿。
十冬腊月下猛雨,
五黄陆月冻冰凌。
两个小秃儿去打架,
揪住辫子拳头楞。
日出西,落在东,
树梢儿不动刮大风。
满天星星下大雨,
河里没有水把船撑。
四个崴子抬着轿,
八个瞎子打灯笼,
十二个哑巴唱大戏,
有几个聋子听的清。
家里老鼠逮住猫,
井里蛤蟆戏长虫,
大地里兔子乱撵狗,
小鸡娃儿抓了一盘鹰。
八十老头得齐凤,
月子毛孩儿害牙疼。
普天下啥事都见过,
没见过孩子比他爹大三冬。
小时候记的我爷爷会讲很多故事,那时候叫说瞎话儿,他也会说很多书段。每次他在外地演出回来,我们小孩子都缠着他讲故事和说书,并且每次都讲到很晚很晚,不仅自家人爱听,村上人也是围满了屋子,久久不忍离去,总想再多听一会儿。爷爷常讲的故事和说的书段有:《西游记》、《西厢记》、《杨家将》、《杨八姐游春》、《大黄狼》、《拉荆芭》、《恶媳妇》、《小二姐做梦》等。
我爷爷常年农闲时带着爹爹、叔叔、我的二哥中仁及徒弟们在外地演出,一般是三人一组搭班儿,有时人数不够,我的大哥建中寒暑假也参与其中,既充实假期生活,又得到了锻炼,还可挣些学费,以减轻家庭负担。白天我爷爷教他们说书,练习拉胡儿等,抽空还要打外交,也就是联系新的说书场地。晚上演出,直到凌晨12点前后结束。到一个村子演出,红白喜事都有,吃的是农家派饭,少则三五天,多则一二个月,期间的苦辣酸甜应有尽有,奇妙无穷。到农忙时,全家又回来白天夏收夏种、秋收秋种,晚上还在附近村庄说书,既不耽误农活儿,又丰富了文化生活。每逢春节、村上庙会,我爷爷带着他们为村民免费说书,不仅为节日增添了欢乐气氛,也为老百姓带去了精神食粮。在我家举办家庭文艺晚会是在寻常不过了,只要我爷爷他们在家,晚上围坐在一起,你来一段我唱一曲,热闹非凡,其乐融融!
《丁郎认父》、《呼延庆打擂》、《三进士》是我爷爷一生说的三部大书,这三部书内容丰富,险象环生,听爷爷说起来高潮迭起,意味无穷、百听不厌,得到老百姓一致好评!
《丁郎认父》说的是明代严嵩专权,害死忠臣杜洪,并抄杀杜家满门。杜洪之子杜文学发配湖广,改名胡文学。一日,文学浪迹大街,与年老辞官之胡丞相相遇。胡见文学神态非凡,又询其为同姓,遂供其攻读诗文。胡丞相无子,只有一女凤英,留文学招赘之。文学身在胡府,心念举家不幸,每日郁郁不乐。胡特命家僮人等随其街头散心。文学出逃时,妻已身怀有孕。数年后其子长大,起名丁郎,特奉母命湖广寻父。走前其母将相认之证交与丁郎。丁郎来至湖广,有乡约苗青,与文学同乡,闻丁郎寻父之事,特将其留于家中,待文学外出,以便引见。巧逢文学大街行走,苗青急命丁郎拦马认父。文学问明丁郎家世,又见,确系己子无疑;但因家人相偕,恐露破绽,反忍痛责打丁郎冒认官亲。苗青甚为不平,让丁郎前往胡府喊冤,复被家人拉至花园殴打,致昏迷不醒。适胡凤英为母花园降香,见情用姜汤灌醒丁郎。丁郎出示“三件标记”,说明原委,凤英以子相认,后禀明其父,责文学无情,文学向其认错,父子团聚。
《呼延庆打擂》说的是宋朝年间,太师庞文为谋取兵权,向宋仁宗保举他的内弟欧阳子英为帅。包丞相识破了他的奸计,命欧阳子英摆下百日擂台,言定胜者为帅。欧阳子英心狠手辣,打死无数比武英雄。吏部天官卢景隆之女卢凤英为兄报仇,与欧阳子英比武失利,正在危急之时,呼延庆登上擂台劈死欧阳子英,救出卢凤英。太师庞文意欲斩草除根,派兵追杀呼延庆。呼延庆逃往东平王高锦府内,在寇准、佘太君、卢景隆的相救下脱险回到三虎庄。
《三进士》说的是清朝年间一门三进士的故事,双胞胎薛宝、薛桐和父亲薛云登从失散到相认,父母由分离到相聚,情节曲折,起伏不断,既使听者悲伤,又让听者欢喜。这三部大书不仅伴随我爷爷终生,有时单说,有时和徒弟对说,而且也是他的得意之作,深受老百姓喜爱。
说起这三部书,还有很多往事。记的1988年春节,我从部队回家探亲时,又说起爷爷说书的情景。问家人爷爷在世时有没有留下点说书的音像资料,大哥说当时由于条件有限,录像资料应该没有,录音资料也许还能找到。爷爷生前有个朋友叫石有良,家是偃师石家庄村的,在巩义火车站工作,他录的有爷爷当年在火车站说书时的录音。听到这个消息我很兴奋,当天就和奶奶、爹爹、大哥、二哥驱车前往偃师石家庄村。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找到了爷爷朋友的家,遗憾的是爷爷的朋友石有良因病已于几年前离开人世。在家人的努力下,在她家的柜子里找到了当年爷爷说书的三盘磁带《丁郎认父》的录音。她家人介绍说,这三盘录音由我爷爷朋友石有良带到火车上播放一直传到祖国的大江南北。我如获至宝,后带到部队不仅自己常听而且放给官兵听,河洛大鼓在我部队深受官兵的喜爱。转业后我把录音磁带带回了家,大哥收藏至今,成为我家的“传家宝”。每当看到录音磁带,听听爷爷的录音,就想到了爷爷和他的朋友石有良,他们的音容笑貌一直浮现在眼前,他们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记的当时巩义及洛阳周边的说书艺人经常来我家落脚儿,一是拜访学习,二是切磋技艺。我爷爷杨大会的徒弟有众多,但在说河洛大鼓上最有造诣的要属牛供禄。牛供禄,偃师回龙湾人,从小从师于我爷爷杨大会,他的录音《呼延庆打擂》和《搬龙角》几乎红遍了豫西的每一个角落,妇幼皆知。他那土得掉牙的带有原汁原味乡土特色的演唱语言,深受农家人的喜爱,至今我还收藏着他的《呼延庆打擂》原版磁带。
三
我的二爷杨二会,出身于曲艺世家。1922年阴历9月13日出生,1998年阴历9月5日逝世。从小就受父亲杨德绍的熏陶,8岁随父学艺。13岁那年,我二爷经人介绍拜陈有功为师,学唱河洛大鼓。他天生一副好嗓子,声音洪亮,悦耳动听,声情并茂,经常到逢集逢会的场所献艺,并和我爷爷唱对口,因此,巩义人都知道“杨氏二弟兄”。由于二爷说书有一定成就,1956年1月巩县成立曲艺社,我二爷杨二会任曲艺社副主任。他工作积极,率先垂范,善与创新,精益求精。他克服没有文化不识字的困难,每学一段新书词,都要请人先念给他听,再一遍一遍的背记,总是不厌其烦,坚持始终,因此,他也学会了很多新书段儿,为他后来说书生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1964年代表开封地区参加河南省曲艺汇演,他和崔坤合演的《挑粪车》被河南省广播电台录播,轰动全省。1965年6月,开封地区举办曲艺学习班,聘请他和崔坤到开封任教,培养河洛大鼓演员43人。1966年1月加入巩县说唱团,演唱新书。他和崔坤是老搭档,对口说唱《肖飞买药》、《江姐险渡》、《一柄短剑》、《双枪老太婆》、《舌战小炉匠》等节目,深受观众喜爱。他说书大腔大口,精力充沛,技艺精湛。他唱的二八板和武口京垛堪称一绝,其他说书艺人没有能和他相媲美。从说唱团退休以后,他还一直从事曲艺演出,上山下乡,带徒传艺,为河洛大鼓事业献出了自己的毕生精力。
在他的众多徒弟中,第四代传人段界平,偃师县段湾村人,初拜我二爷二会为师,曾追随河洛大鼓第三代艺人王周道学艺三年;曾为河洛大鼓第二代名家张天培的门外弟子。正因为他博采众长,取长补短又加之自身的天赋,将河洛大鼓艺术提高到完美的境界,他首次将河洛大鼓艺术推上了电台,使这个带有浓郁的乡土风味的“土特产”登上了大雅之堂,在河南曲艺界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还有就是我的姑姑杨翠典。她十五岁拜我二爷杨二会为师,开始学唱河洛大鼓。由于她记忆超群,勤奋好学,气质颇佳,背诵台词,学习打板、敲鼓,真是熟能生巧,进步很快。在洛阳、郑州、开封等地区,特别是在我们巩县的各乡村,几乎成了家喻户晓的女明星,她常说的是《三进士》、《火焚绣楼》、《杨金花夺印》、《刘墉下南京》、《回杯记》、《呼延庆打擂》、《丁郎认父》、《包公案》、《水浒传》、《杨家将》、《二十四孝》等剧目。由于她说书技艺的不断提高,名气越来越大,后来和二爷一起入编巩县曲艺社,成为正式演员。
(2019年8月和姑姑、姑父青海师大附中留影)
一九五九年,姑姑和我二爷杨二会等代表巩县曲艺社,到郑州的河南礼堂,参加河南省文艺汇演。在现场她曾和豫剧大师常香玉、河南坠子名家刘桂珍等名家同台献艺,为巩县人民争了光,出了彩。在文化大革命期间,由于姑父的家庭成分因素,姑姑毅然辞去巩县曲艺社的公职,出走青海,回到丈夫工作的地方。在青海的贵德和西宁期间,她们经常利用业余时间和节假日给当地群众义务说唱河洛大鼓,姑姑重拾老本行,姑父拉坠胡伴奏,妇唱夫随,把河洛大鼓这个传统剧目,在祖国西部继续发扬光大,给西部群众送去了精神食粮,受到群众的热烈欢迎和高度称赞(详见张建军采访写的河洛大鼓优秀女传人——巩义杨翠典的说书生涯)。
我们杨氏说书世家和河洛大鼓的现状一样,由于一代一代的变化,都是后继乏人。但作为说书世家的传人和后代有义务继承和传承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第五代传人杨海岳,今年9岁,可能受家族遗传的影响和家庭熏陶的感染,聪明好学,记忆惊人,在其三岁时,听了收音机上播放《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三国演义》等片段,他马上就可把故事的情节,几乎一字不漏复述下来且声情并茂,上小学后经常参加学校的文艺演出,彰显说书的天才。
虽然我的爷爷、二爷已去世多年,但他们说唱时的绘声绘色依然历历在目,他们在追求河洛大鼓艺术道路上的努力和成就依然不可磨灭,今写追忆文章以纪念!
2020年6月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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