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受教育的人,因为不识字,上别人的当;受了教育的人,因为识了字,想着让别人上当。
顾炎武的名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现代人一般的理解是,“国家兴盛或衰亡,每个人都有责任”。换句话说,即使是普通老百姓,也有责任和义务来关心国家大事。
这个理解,是错误的。严格来说,顾炎武并没有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样的原话。这八个字的固定形式,是清末维新派思想家梁启超,进行的概括,目的是唤醒中国人的“爱国心”。
按照儒家思想,“天下”与“国”是两码事,“亡国”不等于“亡天下”。“亡天下”是“仁义充塞,率兽食人,人将相食”,是指某种价值和秩序的毁灭,具体来说就是儒家倡导的纲常伦理的沦落衰亡,不是指现代意义的民族、国家的衰亡。
“亡天下”观念的基础是儒家思想的“人禽之别”。防止人沦为禽兽,是儒家价值观的重大原则。儒家思想认为,纲常伦理是人之为人的根本,是人区别于禽兽的本质所在。所以无论贵贱,只要是个人,也就是匹夫,都有责任捍卫纲常伦理。
相对于“天下”,“国”只是指王朝,古人常说“自古无不亡之国”,亡国就是改朝换代,这是肉食者谋之的事情,跟普通老百姓没关系。改朝换代的这个“亡国”,在古人心目中当然不是无关轻重的小事,可是也绝不意味着天崩地裂的末日。
在古人看来,“亡国”属于“天行有常”,“亡天下”则是“天命无常”。一句话,“亡国”是小,“亡天下”是大。王朝的更迭是能够被接受的,一个王朝气数已尽,而被新王朝更替,本身就是很正常的。“天不变,道亦不变”,即使改朝换代,只要“人伦大防”不动摇,“天命”就仍在延续。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本意,不是像现代人所解释的那样,是号召人们保卫国家关心民族,而是维护儒家纲常伦理和封建王朝的正统统治。顾炎武是明朝的遗民,目睹满清“乱我中华”,主要就是“乱我纲常”,这怎么能接受呢?
反对总是要反对的,反抗也是需要力量的。既然话不敢明讲,那就换种方式讲。
顾炎武对“亡天下”的强调,是为了突出以“三纲五常”为核心的纲常伦理的极端重要性,它与以民族、国家为基础的国家利益至上观念,完全不是一回事。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之所以在现代仍然有巨大的影响力,主要是因为梁启超对顾炎武的思想进行了“重新表述”。与顾炎武相比,梁启超的“国家”概念,在内涵上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这种重新诠释,用现代国家的观念代替了天下,把指代王朝、朝代的“国家”,转换为现代意义的民族国家。民族国家取代了封建王朝,这句话就成了“国家兴亡,人人有责”。概念内涵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背后,是社会、政治、历史的深刻变迁。
梁启超在《中国积弱溯源论》中,认为中国人的国家观念是缺失的,原因主要是三个:一是“不知国家与天下之差别”,二是“不知国家与朝廷之界限”,三是“不知国家与国民之关系”。
梁启超有一篇非常有名的文章,《少年中国说》,现在仍然有很多人在读,可是大家读懂了没有?这篇文章最为深远的影响,是奠定了“新中国”这个意象的雏形。
梁启超明确提出“过去之国”与“未来之国”。所谓“过去之国”,相当于古代国家;“未来之国”,就是近代民族国家,包含主权、领土、人民、政府四个关键特征。中国近百年的奋斗历史,就是从“过去之国”转变为“未来之国”,也就是从传统的天下国家转变为近代民族国家。
近代国家含义的国家,与朝廷是有根本区别的。国家是全国人民的公产,国民是国家的主体,国家的主人是全体国民;而朝廷只是一姓的私产,无论姓李、姓赵,还是姓朱,或者姓爱新觉罗,总之,江山是他们自己家的“私有财产”。
曾国藩在同治元年五月初七日的日记中写道:“洋人十年八月入京,不伤毁我宗庙社稷,目下在上海宁波等处助我攻剿伐匪,二者皆有德于我,我中国不宜忘其大者而怨其小者。”
在曾国藩看来,英法联军纵然烧毁了圆明园,那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这叫什么话?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认知?因为他所谓的“宗庙社稷”,也就是封建王朝的正统,他要保的固守儒家纲常的大清王朝,不是还在吗?
思想意识的觉醒,是要真正走出几千年的皇权政治笼罩。在思想认识方面,现在仍有很多人,实际上仍然停留在曾国藩的水平上,这是很不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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