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1927年拍的西游记,终于找到修复版了

提及《西游记》，我们总会想到杨洁导演，六小龄童饰孙悟空的86版西游记，该剧共计在各大电视台重播3000余次，是世界历史上重播次数最多的影视作品，而这也为无数男女老少塑造了一代经典的西游形象。然而，中国历史上最早拍摄的一部西游题材影视作品，却并非是86版西游，而是1927年由杜宇执导的默片《盘丝洞》。该部电影在上映后不久，便遭到南京国民政府的封禁，有人说是因为该部影视剧的作品过于露骨，也有人说这是因为这部影视剧的作品过于和原著“相似”。

那么，这部电影里究竟有什么内容，让它最终沦入到了那段尘封的历史中？经过网络上大海捞针般地搜寻，我们有幸找到了1927年《盘丝洞》电影的删减版，今天本期节目就以此为您讲述中国荧幕上最早的“西天取经”，以及它背后的故事。

（1927年上映《盘丝洞》剧照，蒋梅康饰唐僧）

有朋友可能会问，既然1927年上映的《盘丝洞》已被南京国民政府禁止，那我们又是如何找到这部影片的？——实际上，这需要归功于《盘丝洞》这部电影在上映之初，就彰显出的全球影响力。该部电影除了在中国市场收获价值5万元的票房外，还曾于东南亚、挪威地区上映。因此，在这部电影被禁之后，海外电影院保留了这部电影的残片。2011年，这部中国历史上最早的西游题材电影残片被挪威国家图书馆发现，后经修复移交给中国，其修复版于2014年4月15日在中国电影资料馆艺术影院上映，这才让我们有缘目睹这部昔日里“被禁”电影的真容。

那么，这部电影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被禁？难道真如网上所述，是因作品过于露骨，或过于贴近原著，而被国民政府禁止吗？接下来，我们不妨一起观看这部默片中的一些片段，而背后的故事，则由我为您娓娓道来：

（1927年上映《盘丝洞》剧照，殷明珠等人饰蜘蛛精）

《盘丝洞》的故事，取材于嘉靖版百回本西游记“盘丝洞七情迷本　濯垢泉八戒忘形 ”“情因旧恨生灾毒　心主遭魔性破光 ”两回。电影故事的开始，与原著相似，都是唐僧因见徒弟往日过于辛劳，自己破格以师傅的身份前去远地化斋，却不慎走进了盘丝洞女妖的地界。这里的电影与原著略有不同，在《西游记》原著中，盘丝洞女妖共有7名，而电影《盘丝洞》的女妖则只有6个人，这可能是因为当时中国科班出身的演员人才十分稀缺，就连《盘丝洞》电影导演的妻子殷明珠都参与了蜘蛛精的客串。

在走进妖精地界后，唐僧肉眼凡胎，根本无法辨识出眼前的妙龄少女都是妖精假扮。在6名女妖的殷勤招待下，唐僧被推搡进了妖精的住所中。妖精让唐僧等着她们姐妹为他准备斋饭，然而当妖精将斋饭摆在唐僧面前时，唐僧却被吓得不轻：因为当他揭开餐盖时，发现盘子内赫然躺着的是一只人脚。电影中的“人脚”，应该是用面团之类的道具代替，场面也并无血腥。而在嘉靖百回本《西游记》中，则是这样写道妖精为唐僧准备斋饭的情景：“人油炒炼，人肉煎熬，熬得黑糊充作面筋样子，剜的人脑煎作豆腐块片。”两版对比下来，《西游记》原著所描述的情景，恐怕要比电影《盘丝洞》更加露骨血腥。

（《盘丝洞》剧照，女妖为唐僧献斋饭）

在唐僧回绝了女妖们的斋饭后，盘丝洞女妖便凶相毕露，将唐僧关押在了洞中——不过，盘丝洞的女妖之所以要把唐僧关押起来，并不是为了享受能够长生不老的唐僧肉，而是为了和唐僧成亲，这一点和《西游记》原著也有所出入。视野回到孙悟空、猪八戒一行人那里，《盘丝洞》中的孙悟空由民国演员吴文超饰演，脸部妆容采用了京剧中孙悟空的花脸脸谱，而猪八戒则是由民国演员周鸿泉饰演，妆容采用了黑猪的头套。这里需要说明的是，猪八戒妆容采用的“黑猪”头套是比较符合《西游记》原著诞生背景的，因为黑猪是中国本土原产的“土猪”，而我们现在经常见到的长白猪则是原产于丹麦，于1964年引入中国。而且需要说明的是，猪八戒在原著中“投胎错成猪”中的黑猪也是家猪，而不是野猪。而杨杰执导的86版《西游记》因考虑到美观效果，才将猪八戒的妆容改成了憨态可掬的白猪形象。

我们再来谈《盘丝洞》电影后面的情节，孙悟空、猪八戒一行人在得知唐僧被妖精捉走后，便前往洞中营救。从此处开始，电影《盘丝洞》便对原著《西游记》进行了大胆的改编和再创作，和原著的出入较大，然而剧情也十分精彩：猪八戒率先抵达洞口叫阵，妖精出战迎敌。在发现站在洞口的是猪八戒后，便将猪八戒色诱进了洞中，并用蜘蛛丝将这个见色起意的呆子五花大绑。孙悟空得知猪八戒救援师傅未果，于是也赶到洞中，变成妖精模样去救援猪八戒，并且用定身法定住了一个看门的女妖。但是，被捆在地上的猪八戒见到妖精主动为他松绑，以为妖精对他起了爱慕之心，于是便抱住妖精又搂又抱，但等到“妖精”显出大师兄的原型后，猪八戒才知道自己又被弼马温耍了一次。孙悟空、猪八戒二人大闹盘丝洞也引来了妖精的警觉，在发现二人潜入洞中后，妖精和猴、猪二人大战一场。猪八戒因不敌妖精，头被妖精砍了下来，一颗猪头就这样被妖精当做皮球一样在洞里拍来拍去。

（《盘丝洞》剧照，女妖手中互相传递的猪头）

而孙悟空见猪八戒遇难，连忙用仙气帮助猪八戒恢复了那颗被妖精砍下的猪头，但是因为战况紧急，猪八戒的头不小心被“安反”在了脸朝背面。而分了心的孙悟空也不敌盘丝洞的两个妖精，被妖精用蜘蛛丝同猪八戒一起困住，后来两人用力扒开蜘蛛网，才从盘丝洞中逃了出去。而在《西游记》原著中，虽然孙悟空在被压五行山前后战力发生了较为明显的浮动，但是在对付七个蜘蛛精时，孙悟空并没有请任何神仙救援，而是“复了一根铁棒，双手举起，把七个蜘蛛精，尽情打烂”。在电影中削弱孙悟空的战力，在一定程度上是为了推动电影后续剧情的发展，但与原著确实相差较大。

在击退孙悟空、猪八戒后，妖精们便迫不及待地逼迫唐僧和他们成亲，见色诱不成，妖精便为唐僧献上一杯“销魂酒”，哄骗唐僧说这是蟠桃宴会的仙露琼浆。但却被唐僧决意打翻在地，杯子里的“销魂酒”撒在地板上后，便冒出了熊熊烈火。见哄骗不成，妖精们便强行要求唐僧屈服，决定给群妖们发喜帖和唐僧正式成亲，在成亲之后就与唐僧入洞房，享受一夜良宵。

（《盘丝洞》剧照，唐僧与蜘蛛精在洞房）

而在孙悟空、猪八戒那边，眼看着营救师傅失败，唐僧就要被逼成亲时，观音菩萨忽然降临，告知孙悟空、猪八戒三昧真火可破蜘蛛精蛛丝，这让原本绝望的孙悟空、猪八戒二人喜极而泣，于是带着观音菩萨的指点再次杀回盘丝洞。而这时唐僧和盘丝洞女妖的婚礼也正在举行，乌龟精、螳螂精和黄花观观主等妖精带来了贺礼，纷纷庆祝妖精的婚礼，并且在婚礼上，有男妖赤膊上阵，露出上半身跳起了“天魔舞”。而唐僧也在婚礼之后，被妖精押入洞房，正当妖精准备脱下衣服时，孙悟空、猪八戒二人杀入洞府，大闹洞房。妖精见孙悟空、猪八戒二人再次杀来，于是便试图再用蜘蛛网困住二人，但妖精的蜘蛛网却被孙悟空的三昧真火所破。妖精恼羞成怒，六人合力编制成了一张更大的“情网”，想要彻底降服孙悟空师徒，但终究不是孙悟空“三昧真火”的对手。经过一番恶斗，妖精最终葬身火海，唐僧被成功营救，师徒四人再次踏上了西天取经的道路。

以上就是1927年上映电影《盘丝洞》的大致情节，我们可以发现，电影《盘丝洞》的剧情和《西游记》原著中“盘丝洞”两回的故事有较大的出入，因此“和原著太像”并不是这部电影在当时遭到封禁的原因。让这部中国历史上西游题材开山之作的电影，惨遭雪葬的是当时的社会主流审美。1927年的中国刚经历北伐战争，推翻北洋军阀的统治，社会风貌正处于自古向今的过渡期。在那时莫说电影《盘丝洞》中女性身穿吊带，露出香肩，就连女性身穿修身的旗袍，在那时也被视作是“伤风败俗”的不雅之事。此外，电影取材《西游记》这部神怪小说，其中的“妖精”“神力”也被当时的社会主流思想所诟病，认为是宣扬迷信，毕竟就连儒家经典都提倡“子不语怪力乱神”。于是，这部电影在中国上映不久，便长眠在了历史的长河中，直到2011年才重见天日。

（电影《盘丝洞》剧照，妖精与唐僧的婚礼）

但不可否认的是，《盘丝洞》这部电影无论是在1927年的民国，还是对今天中国的电影都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1927年2月2日，农历大年初一，电影《盘丝洞》在上海中央大戏院上映，这让电影《盘丝洞》或许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一批“新春贺岁档”电影。而在前文中我们也提到过，电影《盘丝洞》在中国的票房收入是5万元。民国时期的5万元是什么概念？要知道，那时中国城市里五口之家的月消费，也不过30块钱。执导《盘丝洞》的导演但杜宇，因为这一部电影在当时赚得盆满钵满。

而在电影的艺术拍摄手法上，《盘丝洞》这部电影也有着里程碑的意义。虽然因技术原因，《盘丝洞》这部电影是无声的默片，但是电影镜头背后所包含的拍摄技术，却是中国电影行业内堪称“第一次吃螃蟹”的尝试：比如，在孙悟空化身女妖，化身女妖变回孙悟空的镜头，就采用了停机拍摄的手法，这在当时已经是中国电影最高程度的“特效”；而在猪八戒下水调戏女妖，老鹰衔走女妖衣服的片段，也是采用了水下拍摄、航拍等在当时看来堪称大手笔的艺术尝试。不过遗憾的是，因这部电影的胶片距今时代相隔已久，现今的胶片修复技术只能将这部原本片长100分钟的电影，截取59分46秒的片段公诸于世人。此外，在1927年的《盘丝洞》大获成功后，导演但杜宇还在1929年拍摄过一部《续盘丝洞》，故事讲述的是盘丝洞女妖穿越到当时的中国上海，这或许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一部穿越题材剧，而周星驰的《大话西游》，恐怕也有一部分灵感来源于这部续拍电影。不过，随着1927年《盘丝洞》被禁，1929年的《续盘丝洞》也被尘封，且迄今为止尚未发现《续盘丝洞》的旧胶片。

（1927年《盘丝洞》剧照，蒋梅康饰唐僧）

更为重要的是，1927年上映的《盘丝洞》对我国的文化遗产保护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导演但杜宇拍摄《盘丝洞》的初心也正是为此。他本是画家出身，曾于五四运动爆发之年出版《国耻画谱》，希望用艺术来唤醒国人，救亡图存。然而后来他深感电影艺术更加普罗大众，于是便弃绘画，从电影，成为了民国时期一代著名的导演。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后，日军不仅在华夏大地上烧杀抢掠，而且还鲸吞华夏大地的文化遗产。1940年抗日战争期间，日本还在本土拍摄了一部《西游记》电影，并自诩为“最早的西游题材影视作品”。直至2011年，中国历史上拍摄的西游题材电影《盘丝洞》重见天日，才让日本的自诩不攻自破。

时至今日，西游题材的文艺作品已是百花齐放，而西游故事中坚贞不屈，砥砺前行的民族精神，则早已融入了华夏儿女的骨髓，成为了中国历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参考文献：

[1] 电影《盘丝洞》

[2] 张宪文等主编. 中华民国史大辞典. 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 2001.08: 977. ISBN 7-80643-456-9.

[3] 互联网电影数据库（IMDb）.***/title/tt3355612/

[3]黄可著. 漫话海派漫画. 上海：文汇出版社. 2015.06: 19–20. ISBN 978-7-5496-14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