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 文
赧王十六年
秦人伐楚,取八城。秦王遗楚王书曰:“始寡人与王约为兄弟,盟于黄棘,太子入质,至欢也。太子陵杀寡人之重臣,不谢而亡去。寡人诚不胜怒,使兵侵君王之边。今闻君王乃令太子质于齐以求平。寡人与楚接境,婚姻相亲。而今秦、楚不欢,则无以令诸侯。寡人愿与君王会武关,面相约,结盟而去,寡人之愿也!”
楚王患之,欲往,恐见欺,欲不往,恐秦益怒。昭睢曰:“毋行而发兵自守耳!秦,虎狼也,有并诸侯之心,不可信也!”怀王之子子兰劝王行,王乃入秦。秦王令一将军诈为王,伏兵武关,楚王至则闭关劫之,与俱西,至咸阳,朝章台,如籓臣礼,要以割巫、黔中郡。楚王欲盟,秦王欲先得地。楚王怒曰:“秦诈我,而又强要我以地!”因不复许,秦人留之。
楚大臣患之,乃相与谋曰:“吾王在秦不得还,要以割地,而太子为质于齐。齐、秦合谋,则楚无国矣。”欲立王子之在国者。昭睢曰:“王与太子俱困于诸侯,而今又倍王命而立其庶子,不宜!”乃诈赴于齐。
齐湣王召群臣谋之,或曰:“不若留太子以求楚之淮北。”齐相曰:“不可。郢中立王,是吾抱空质而行不义于天下也。”
其人曰:“不然。郢中立王,因与其新王市曰:‘予我下东国,吾为王杀太子。不然,将与三国共立之。’”齐王卒用其相计而归楚太子。楚人立之。
赧王十七年
楚人告于秦曰:“赖社稷神灵,国有王矣!”秦王怒,发兵出武关击楚,斩首五万,取十六城。
赧王十八年
楚怀王亡归。秦人觉之,遮楚道。怀王从间道走赵。赵主父在代,赵人不敢受。怀王将走魏,秦人追及之,以归。
赧王十九年
楚怀王发病,薨于秦,秦人归其丧。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诸侯由是不直秦。
柏杨白话版
公元前二九九年 壬戌
秦王国(首都咸阳)攻击楚王国(首都郢都),占领八个城市。秦王(三任昭襄王)嬴稷,写信给楚王(二十一任怀王)芈槐致意,说:“开始的时候,我跟你誓言结为异姓兄弟,曾在黄棘(河南省南阳市南)结盟(参考前三○四年),你的太子芈横来秦王国充当人质,两国一致欢欣鼓舞。而芈横却击杀我国重要的高级官员,毫无歉意,私自溜掉,我无法不感到愤怒,因而派军骚扰你们的边境。想不到你竟把芈横送到齐王国(首都临淄)充当人质,跟齐王国和解。你我两国,国土互相接壤,皇家互相嫁娶,再没有比我们更亲近的了,假如我们两国不能亲善相处,就不可能号令其他国家。我建议我们二人在武关(陕西省商南县东南)相会,面对面讨论问题,再缔结盟约,你以为如何?”
芈槐很愿意赴会,以求化解两国之间的热战,但又怕去了之后,吃亏上当。如果拒绝这种友谊之手,又怕刺激秦王国恼羞成怒。宰相昭睢反对赴约,说:“没有会面的必要,我们只要加强边界防守就够了。秦王国是有名的虎狼之国,野心勃勃,要吞并天下所有国家,他们的话,不可相信。”芈槐的儿子芈兰,则坚决赞成(芈兰娶的是秦王国皇家女儿,他认为婚姻可以仗恃),芈槐最后决定,还是赴会。
嬴稷早已安排好陷阱,命一位将领冒充嬴稷,在武关(陕西省丹凤县东南)埋伏重兵。芈槐刚进武关,城门立即关闭,伏兵尽起,把芈槐当做俘虏一样捉住,押解到咸阳。嬴稷在皇宫的章台殿上,独坐高位,摆下国宴,把芈槐当做前来朝贡的封国国君,教他跟官员们杂坐在台阶之下,要他割让巫郡(重庆市巫山县)、黔中郡(湖南省沅陵县)。芈槐气得几乎昏倒,他知道秦王国是个无信无耻的国家,但不知道秦王国会无信无耻到这种程度,竟公然破坏国际信守原则,囚禁另一个强大王国的国王。但他仍然忍耐,要求先签订盟约,容他回国后再割让土地。嬴稷却坚持割让土地之后,再签订盟约放他回国。芈槐这个昏庸的老汉,这时发了牛脾气,不肯屈服,号叫说:“嬴稷,你竟然使用这种下流诈术,骗我到此,而又耍蛮!”于是秦王国把他软禁在咸阳。
楚王国大为震动,高级官员和贵族们举行紧急会议,共谋对策,一致认为:“大王被扣留在秦王国,太子(芈横)又远在齐王国充当人质。如果他们两国联合起来,我们可能不再是一个国家。”
有人主张遴选一位王子继承王位,宰相昭睢说:“大王跟太子(芈横)现在都陷在困境,如今再违背大王的旨意,拥立他的庶子,恐怕并不恰当。”就派遣使节到齐王国,声称老王芈槐已经死亡,要求送芈横回国继承王位。
齐王(三任闵王)田地召集御前会议,商讨因应方略,有人主张扣留芈横,用他来交换楚王国淮河以北土地。宰相(名不详)说:“这个办法行不得,一旦郢都(楚首都·湖北省江陵县)另外立一个新的国王,我们不过只得到一个光杆人质,反而披上乘人之危,不仁不义的恶名。”
那人说:“不见得,郢都如果另立新王,我们就可以跟新王做买卖:给我们下东国(淮河以北地区),我们就把芈横杀掉,免得他将来争夺王位。如果不给,我们就跟秦王国、韩王国(首都新郑【河南省新郑县】),共同拥戴芈横继位。”田地觉得扣留人质的利益不可靠,乃采用宰相的建议,送芈横回国。芈横即位(二十二任),是为顷襄王。
公元前二九八年 癸亥
楚王国(首都郢都【湖北省江陵县】)派使节通知秦王国(首都咸阳)说:“感谢上帝,我们已有了新王。”嬴稷最卑劣的劫持阴谋落空,恼羞成怒,下令大军开出武关(陕西省丹凤县东南),对楚王国攻击,杀五万人,占领十六个城市。
公元前二九七年 甲子
楚王国(首都郢都【湖北省江陵县】)前任国王(二十一任怀王)芈槐,逃出咸阳(秦首都·陕西省咸阳市),秦政府发觉,下令封锁往楚王国的道路。芈槐无奈,抄小道投奔赵王国(首都邯郸【河北省邯郸市】)。恰好赵王国太上皇(主父)赵雍逗留北方边界代郡(河北省蔚县)一带,赵王(二任惠文王)赵何年幼,赵王国政府对这项可能触怒秦王国(首都咸阳)的事件,不敢骤下决定。芈槐既不能前进,准备逃往魏王国(首都大梁【河南省开封市】),而时间已来不及,追兵赶到,被押解重回咸阳(陕西省咸阳市)。
公元前二九六年 乙丑
芈槐生病,不久病重,死在咸阳(陕西省咸阳市)。秦王国(首都咸阳)送回他的灵柩,楚王国(首都郢都【湖北省江陵县】)人民夹道祭奠,不胜悲痛,各国对秦王国这种恶霸行径,反应强烈。
柏杨曰:
西洋有句谚语:“第一次被骗,错在对方,第二次再被骗,错在自己。”芈槐真是天下第一脓包,脑袋像一个糨糊罐,被张仪(通鉴选读(39)|张仪欺楚)、嬴稷之辈,玩得团团而转。教他爬,他就爬;教他跳,他就跳。这种糨糊罐型的政治领袖,历史上车载斗量,十个巴掌都数不完。他的所有遭遇,都是咎由自取。可是,死伤的那些军民,却又何辜?他们唯一的罪状只是因为有一个昏庸的领袖。芈槐的灵柩回国,人民悲不自胜,这是人民的厚道,忘了所有苦难,都来自他一人。芈槐事实上被他所宠爱的郑袖、靳尚所控制,以郑袖、靳尚为首的鲨鱼群,日夜猛噬。芈槐之死,只是一个信号,警告楚王国:再不补救,船即下沉。可惜,芈槐之死毫无意义,并不能唤醒国人,也不能消除鲨鱼,因为楚王国已腐朽到完全丧失改革的能力。
札 记
一骗失国土
再骗失性命
可怜楚怀王
误国又误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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