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青年网（石俊荣/文图）欠账这事情应该很早就有了，早到什么时候我不知道。
据说，过去的铺子里会在显眼处挂一排红绳子，对于欠账的人，每个人都有一缕，手头紧的人买了东西后，在自己的红绳子上打个结，欠一次打一个结，自己知道，掌柜的和来来往往的人也知道，这叫“挂账”。这多少年来，挂账的情况还是很普遍的，尤其是后来的公款购物公款吃喝，用笔悄悄在账单上签个名，除非很多年不还店家忍无可忍拿出来曝光，或者法院列出“老赖”名单才能知道，平时是看不到谁挂账的，呵呵，符合注重保护隐私的西方思维。还账时铺子掌柜就把欠账的结一个一个解开，叫“结账”。年关一般要把账还完的，有些人的结是很大很长了，账清了后会求掌柜的把这一串串结给他，拿回家挂在家里进门一眼能看到的地方，高调炫耀，客人来拜年，看到这么粗大繁多的结，会羡慕，夸奖主人一年结了这么多账，收入这么好的。说白了，这就是显摆。据说这是“中国结”的来历。
有两个时期，我跟人要过账。要账的时候，我都想把欠账的叫爷，只要能顺利的还了我账，叫什么都行，只是没有给谁送过“中国结”。
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我家安了一台磨面机，电动的，有人叫它电碨子，或者叫钢磨子，叫什么都行，就是一个功能——磨面，我们基本是按照中国传统叫：碨面。
以前的人碨面用石碨子，就是现在经常能够在民俗村见到的石磨。上下两个磨盘，也就是两个碨扇。粮食倒在上面，男人转圈圈推，推到一定程度后，女人跟在后面揽进箩子，罗出面粉。后来在沟里的溪水里安过水磨，省得人推。再后来有了柴油机带动的磨面机，再就有了电碨子，速度快，一小时能磨二百多斤小麦。
用如今时髦的说法就是粮食深加工，不过那时候的电碨子还不是自动上料，需要我和来碨面的人配合，把磨的粮食从上面倒进磨面机斗，又从下面把麸皮提上来，再倒进斗里去，这么反复操作才能完成。我挣的是加工费，大部分属于下苦钱，一百斤收八毛钱！
然后就有人欠加工费。
我准备了本子，没带钱的说：“今儿来没拿钱”，我就把欠账的日期、姓名、重量、费用记在本子上，我一记就行了，不用签字，跟铺子掌柜的打结一个式子，小本生意，还都是很诚信的。
欠账的大多数会说点理由，“娃开学把钱花了”，“老人感冒抓药了”，“行了个大门户”，“邻家老王借钱了”……还会说点还款的节点，“绿豆粜了就给”，“猪快下猪娃了，猪娃一卖就给”，“给外村干了点活，这几天就给工钱，到手就还”。
大部分人都会及时来结账的，大老远就能听到：“来，把那点碨面账结了！”我赶紧招呼还账的坐下，掏出纸烟给点上，摸出茶壶，泡一壶茶，在他喝茶的间隙，我很快就找到名字，钱一收，账一勾，我们都感到很愉快。
总有村里村外十来家人，欠的时候说得很好，要的时候很艰难。
要账是一门艺术，搞不好钱没有要回来，人也被得罪了，邻村邻舍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好意思。
每月月底要盘点一下，把欠账的名单归纳誊写到新账本上，有些人家也可能累计几个月，写了一长串了。晚上看完账本，计划好第二天要去的人家，心里画了一个路线，谁家最近有什么收入，谁家最近家里有什么事，先去谁家再去谁家，有计划有步骤。
很多情况下，是不能去要账的。欠账人的村子里有婚丧嫁娶的不能去，村里人包括欠账的可能去给帮忙端盘子递碗，忙的，不可能算账。主人家里过事更不能，家里有人卧病在床也不能去，一个健全的人去危难之家要账，不厚道。逢年过节也不可以，会平添欠账人的晦气。大年前可以，除夕到正月都不能要账去，欠账人很忌讳。哪怕腊月二十九去要账没有要到，大年初一和正月见面都要装作若无其事地，该拜年拜年，该谝闲谝闲，活在世上真累，有时候必须装住。
到了欠账的大门前，注意轻重适度地敲三下门扣，等一会儿再敲三下，院子里的狗汪汪几声，主人搭声问：“谁呀？！”这时候，我就赶紧叔呀、哥呀、姨呀、爷呀的叫一声说：“是我，要那点碨面钱”。门不能敲的太轻，轻了主人听不见，不能太重，重了真像讨债的，欠钱的邻居听到也会出来谴责。也不能太急，敲的太急有说话馋火的直接骂：“敲的那紧的是死了人了？！”
进门了主人家有外人是不能开口的。有些主人会主动说：“刚好你来了，欠你那点碨面钱你一拿，正准备这两天给你送去”。吃了定心丸的我会客套客套：“不急，不急，有了给，没有了再缓一缓。”如果主人不说话，外人坐多久我得陪多久，外人问我来有啥事，我说没事没事，顺路进来坐坐。识相的外人包括亲戚会回避一下，去个茅厕，这当口我赶紧诉苦说，电费来了，买了二斤机油了，买了四条三角带，换了个新箩底了……手头紧，看那点碨面钱能给不。
要账要事半功倍，不能多跑，跑的多了欠账的烦，要多了皮了更难要了，不怕你要。要账最好看天气，大风、下雨、下雪是要账的好日子，这时候，欠账的男人大都在家。但是大雨有时候从欠账人家出入会踩坏院子，满地的脚印，敏感的人说雨这大也不歇，心里觉得对他大不敬。也许我会尴尬地掩饰：“刚路过，雨下的这大的……”。
风和日丽，春光明媚，这些人要么去地里了，要么去走亲戚了，要么赶集去了，很不好找。脾气好的女主人会说自家的男人去了哪里哪里，脾气不好的一问三不知。即使女人管的钱，也要等男人回来给，给男人一个撑面子的机会，下次也是好欠些。
个别人，从来就没打算还账，说了粮食粜了或者鸡卖了给还账，眼看他早上把粮食粜了或者鸡卖了咱下午去他都没钱了。而且手里拿着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饼干在嘴里嚼。
有些吃不饱穿不暖日子真是困难的，我要两回看到无望会直接把账勾了，眼不见心不烦，不要了！话说回来，好歹是个小微企业，应该有点社会责任，免除这部分人的债务。
直到我把磨面机打折处理我都进城了，还有人欠我的加工费。生意就是万年脏啊，这部分直接进了呆坏账。
进城后，我曾经业余开过一个打字复印店，附近一个做生意的小老板点子很多，经常来打印复印制作一些账表优惠券什么的，在我店里打的结越来越多，后来他的店居然转让了，我叫了一个伙计，去他家收欠账，他没在，他老婆听说我要不到账会堵她家的门，一下子扑过来抱住我腿声泪俱下，说把她的命要了算了。吓得我两股战战，几欲先走。我赶紧扶起她说：“嫂子，钱我不要了^”。然后，我们走了，真不要了。
我这命，一辈子也就是适合搞加工服务业，现在的职业也还是来料加工，挣点加工费，虽然经常觉得加工费有点偏低，但是，公家做的大生意，很少欠账，也就这般了。
不去要账了，见了该叫爷的还是叫爷，那是真心的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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