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公元1940年,在我出生前,我母亲已生下了三个女儿。在这个重男轻女,讲究传宗接代的民国时期,望着这一窝小凤凤,曾祖母、祖父母及我爸的脸上便少有了笑容。母亲更是背上了沉重的包袱。她看到身边的女人们都有了伢子(男孩子),有的还生下好几个,母亲便自认命薄。每遇上人们谈儿论女,她便自卑,她便避开。尤其是怀上我后,母亲更是惶惶不安的过着日子,生怕生下来又是个妹子。
民国二十九年正月初九日,是我母亲最恐惧,也是最高兴的一日。当我“哇”的一声坠地,接生婆说是个伢子时,我母亲简直不相信自已的耳朵,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得了个曾孙子,曾祖母高兴了,拄着根拐杖,逢人便说我是一条龙的八字(生肖龙)。
全家人都高兴了,笑开了。
生下我后,母亲虽挺起了腰板昂起了头,但日子过得并#你的人生格言是什么# :
不轻松,因乡村里经常死小孩,母亲带着我就像顶着一碗水,生怕有什么不测,提心吊胆的过着日子。
我的出生,给我家带来了转机,出现这种变化,是多亏了我的曾祖母。
曾祖母40来岁便守寡,她有两个儿子,老大无儿,老二有二子,曾祖母作主,把她的大孙子(我的父亲)过继给老大,维持着两家香火。
曾祖母有六、七亩田产,除分一部分给了两个儿子外,她自己还留下两亩来田单独生活。
我祖父家境也不好,我大姐二姐出生后,祖父便让我父母出来单过,一家人就只能靠父亲打零工过日子,生活很艰苦。
我的出生给家庭带来了好运。那时,曾祖母己80岁了,自感日子不多了,这时得了个曾孙子,四代同堂,老人家非常高兴。为早日了却自己的心愿,在我满月的那天便请来了证人,把她留下来的两亩来田写给了我这个曾孙子。第二年春,我刚滿一岁,曾祖母便撒手人寰了。没过几年,我祖父母又先后去世了,我父亲又从祖父那里继承了两亩来田,于是,家里便有了四、五亩的田产了。这时,我已有了个妹妹,已是七口之家了。我爸每年收下稻子后,又种些苞谷、蕃薯、荞麦之类的杂糧,吃饭总算不用发愁了。但也只能说是有了碗饭吃,生活还是很艰苦的。白菜、萝卜,年头吃到年尾,很难吃上几次肉食。我们那里的萝卜菜,萝卜头像拇指头,最大的也不过牛眼大,做成的菜尽是青青的萝卜叶子。母亲总是把碗菜翻来翻去的找萝卜丁夹到我碗里,便是这顿饭最好的东西了。吃久了,吃厌了,我一见萝卜白菜便撅嘴巴不高兴,滚下桌子来不吃饭了,倒在地上大哭大闹的。这时,我母亲便会走到鸡窝旁,若有鸡蛋,便煎个鸡蛋来圆场。后来,我二姐便出去捞虾米。那时的山村,地头山边的水沟里有许多小虾,二姐捞一次可供我吃上好几天。虾米蒸豆豉,这个菜可解了我的馋,成了桌上的保留节目,几乎餐餐都有。
我小时候也有点薯片、包谷子、炒米之类的零食吃,但像城里孩子吃的那种糖果,别说吃,见都没见过。不过,山区的孩子比较村野,嘴馋了,经常结伴去山头河畔寻野果吃。现在想起来,最不好的是结伴去地头偷人家的黄瓜吃。晚上天黑看不见便乱摸一气,大大小小的黄瓜一扫而光,手里拿不下了,便像撇手榴弹那样,将黄瓜撇在裤腰上,然后一阵小跑来到我们小孩子的大本营一一石板桥上大嚼大吃起来,十分解馋。第二天,便听到远处传来了一声声的骂声,丢失黄瓜了。记得有一天,我们几个小伙伴坐在石板桥上看选阿公在河里捉鱼,他从石洞里摸出了一条又黄又大的黄瓜来了,选阿公手举黄瓜指着我们生气地说,“看你们这些孩子,胡闹不胡闹,把人家的黄瓜种都摘来了”。也可能是山村孩子会寻些乱七八糟的野食吃,故生活虽苦但不缺营养,还一天到晚的,不停的在田里玩泥巴,在水沟里捉小虾,乐不知疲的。
在我生活的民国10年里,我们那个山区里的人们,生活得还是很平静的。穷人虽穷,但没听到有人说吃不饱饿肚子的,也没听说富人富得天天大鱼大肉,专横跋扈的。村子里有个富人,解放后划了地主,是我们一个宗族的。我经常跟他家的四个儿子玩,也常到他们家去,他们住的也是土坯屋,只是看去比较新,因盖得较晚。他们穿的也是粗布衣服,我还见过他们吃薯丝饭,真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地方,与今天比,还真赶不上乡村的小康人家。你想,开门便是山,出门便是乡间小路的山村,富又能富到哪里去?
山村里也有要饭的,我知道的只有一个,就住在离我家很近的上屋里,是一个老婆婆,大人们都叫她邓婆婆,我们小孩子叫她邓阿婆。她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出嫁了。二女儿叫四保,长得不好看又有点结巴,不好嫁。邓婆婆也不是经常去讨米,去时常带着四保女,手里抓着一个细长的袋子,每次出去,都见她俩能提些米回来。由于离我家近,我经常见到邓婆婆,有时还到她家去玩。大人们逗我时,常说我偷了邓婆婆。邓婆婆住的屋子乱得很,里靣尽是些旧衣服,烂木头的,但没听她说过肚子饿吃不饱。
乡村里还经常见到两个叫化子,好像不是本地人,一个叫吴化子,另一个记不起叫什么了。叫化子都是男的,头发像个毛栗球,肩上的竹棍子上背着一个布袋子,衣服长长短短的,走起路来慢悠慢悠的,东张西望的。叫化子一般不进住户人家,也不到住户人家去要米要饭,不知他们平时吃些什么?但每当地方有红白喜事时,都见他俩在场。屋主人好像还很欢迎他们,都会多多的打发。这吴化子两人来到我们这里时,便住在离我外婆家不远的小庙里。
还有一种人是脚不能走的,又无儿无女的残疾人,这种人住在一个大木柜里,屋场里每个住户给他送一天饭,吃完一轮后,再由屋场的人把木柜抬到下一个屋场去,如此在地方转折轮回,过着吃百家饭的生活。村民们也认为这么送饭,自已也是在做善事,可见,山村的民风还是很不错的。
每年大年过后的正月里,还有送财神的来。这财神就是在一张三寸见方的小红纸上蓋上一个菩萨像,小红纸的四角还有财、神、菩、萨四个字,每角一个。财神菩萨很像今天扑克牌中的k、Q、亅,只是没这么精致。这送财神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一身褴褛,很穷的样子,实际上就是变相的讨米的。他们走村串户,每户必至,像查户口似的。来到你家,便站在门口唱赞歌:
财神菩萨进门来,
一招喜来二招财。
财神菩萨四个字,
走进门来就管事。
财神菩萨坐在东,
代代儿孙做相公。
财神菩萨坐在西,
代代儿孙穿朝衣。
东边打发东边富,
西边打发开当铺。
金子银子斗来斟,
人生富贵万年兴。
谁听了都高兴,都会打发。
正月里还有放春牛的,也是一张小红纸上盖有一条骑着牧童的小牛,象征着大年一过后,一个繁忙热闹的春耕春播即将开始了。
身处丘陵山区,交通闭塞。到省城、县城都有上百里的路程,都是山区小路,运点东西全靠肩挑。别说平民百姓,就是富人也没有几人去过省城的。
山村里空气清新,风景静美,农民们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民国时期的山村里,经济很落后,基本上没有什么经营活动。也有银元,但很少有人使用,也不怎么值钱,我还清楚地记得,1958年在我家墙缝里发现了几块银元,拿到银行去,一块银元只换到一元人民币。那时,纸票子也用得很少,在我的模糊印象中,好像只见过一种叫“关金”的票子,头像是直放的,字也是直写的,认票子是直看,与常用的票子不同。卖买多是以谷抵工换物。量具是担、斛、斗、升,请长工讲多少担谷子一年,请短工讲多少升谷子一天。我到铺子里买爆竹,也是偷偷的量一、两升谷子去对换。买梨子的担子来了,也常常是把我捡禾穗得来的谷子去换。那挑担子也不量,把你盆子里的谷子看一下,然后抓两个梨子给了你,每次换都是两个梨子。谷子多时给两个大一点的,谷子少时便给两个小的,尽占我们小孩子的便宜。
后来可能是感觉这种以谷抵工换物很不方便吧,地方上出现了一种叫“会子”的纸条子,上面写有金额钱数,是地方上有诚信的富人开出来的。这“会子”还能在地方流通使用。它可能就是今天“支票”的前身。我爸手中也用过这种“会子”。
奇怪的是,那时没见我爸去交过税,也没见我爸去给“保”上送过粮,也没有见左邻右舍去交税送糧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山村偏僻无人管?我就搞不清了。
那时山村的医疗很落后,没有医院,常用的药只有四样一一仁丹、痧药、万金油、神茶。药很便宜,一般人家都备有,有病了不用问医生。肠胃不舒服吃仁丹,这仁丹是一种枣红色的丸子,大约小鱼眼;头痛脑热则抹万金油。这万金油是一种浅黄色的油膏,装在一个像酒瓶子盖大小的盒子里。这万金油倒真有立竿见影的功夫,在眉宇间抹上一点点,顿觉额头上凉风飕飕,皮下麻麻辣辣,片刻,头便感觉舒爽多了;受了风寒便往鼻孔里喷痧药,这痧药是一种灰色的粉末,装在一个大约拇指的,蓝色的瓷瓶里。用时,取点放在食指上,用鼻子一吸,马上喷嚏连连,想止也止不住了,直喷得你涕泪横流,全身筋骨如酥,人顿感万种舒爽,至于能不能治感冒风寒,那就搞不清了;至于神茶,则什么病都可以治,我7岁时得了麻疹,浑身是红点点,发烧发热的,就是我母亲从神医辉恩先师坟前,请来的神茶治“好”的。
乡村也有一、两个土郎中,用药只知草药和丹方。我四、五岁时肚子常常恶痛得在地上打滚,母亲急得只能是跪着求菩萨,后请来了郎中开出一个丹方,将拧紧的黄泥团烧红,马上放入粪池中,那情景,只见粪水翻滚,臭气熏人,取出阴干后煮汤喝,说这汤属凉性,能消火止痛。我一万个不情愿,但这是郎中之方,父母之爱,加上肚子痛起来实在要命,只好闭着眼睛喝了,可什么作用都没有,肚子照样痛。
那时女人生孩子,接生的叫接生婆,都是连小学都没上过的文盲,设有一点卫生知识,断脐带用剪刀,包肚脐什么布都行。孩子因此常出现肚脐发炎糜烂,乡村里叫“脐风”,死了不少的婴儿。我母亲说,在我前靣她还生过两个男孩,一个是难产没有了,一个是脐风设有了,她说这是命中注定的。幼儿也难带,经常死小孩。村头有户人家,前两个男孩都是带到两、三岁时便夭折了,后请来了一个单身老头,把两个孩子都挖出来烧掉了,说这是在等伴,若不烧掉,后面的孩子还活不成。唉!在缺医少药,听天由命的民国时代的乡村,我能活过儿童时代,虽不能说是九死一生,但也是过了一关又一关,才长大成人有了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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